胡庸一愣旋即皱眉,转瞬昂起头一幅高傲的姿态:“指缝?自然是看过,无非是些脂粉污垢,有何稀奇。老夫验尸数十年,岂会漏过此等显眼之处?苏姑娘莫要故弄玄虚!”
“显眼?”苏雁雪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充满嘲讽的弧度,“正因为太‘显眼’,才被诸位‘经验老道’的大人们……视而不见吧?”
她刻意模仿了胡庸之前的语气,这句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胡庸和其他仵作脸上。
仵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胡庸验尸时确实草草看过指甲,但只留意了表面蔻丹和是否有抓痕,谁会去细抠指缝深处那点不起眼的污垢?
苏雁雪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屏住呼吸,用母亲留下的那根细长银簪的尖端,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极其精准、轻柔地探入玉泠珑左手食指的指甲缝深处,在艳红的蔻丹掩盖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那根微微颤抖的银簪上。萧璟瑀的眼中兴味更浓,陆沉舟紧锁的眉头下目光深沉,刑部仵作们则屏住了呼吸,带着紧张和一丝难以置信。
“指甲缝,丹珠姐指甲缝里,也有芙蓉膏的残渣。”苏雁雪抬起玉泠珑的手再次细察,艳红的蔻丹下指缝深处,似乎藏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金色的东西。
苏雁雪用银簪的尖端,极其小心地探入指缝,屏住呼吸,轻轻一挑,一粒比米粒还小、被揉捏得有些变形的、包裹着极薄的金箔,被挑了出来。
“找到了!”苏雁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杂音的清晰。银簪尖端极其轻微地一挑,几粒比尘埃稍大、混杂着污垢的、极其微量的靛青色粉末和几片细碎如金箔的亮片,被挑了出来粘附在簪尖。
金箔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光泽,若非苏雁雪刻意寻找并细致挑出,在艳红蔻丹的掩盖下,肉眼极难发现。
胡庸脸上的嗤笑瞬间凝固。苏雁雪托着银簪,目光冷冷扫过胡庸那张震惊而扭曲的脸:“胡仵作,你验尸时,可曾留意死者指缝深处?”
胡庸脸色涨红:“指缝?自然看过!无非是些脂粉污垢,有何稀奇,老夫验尸数十年,岂会漏过此等显眼之处?苏姑娘莫要故弄玄虚!”
“显眼?”苏雁雪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充满讥诮的弧度,在她青斑映衬下显得有些冷冽,“正因为太‘显眼’,才被诸位‘经验老道’的大人们……视而不见吧? ”
苏雁雪刻意模仿了胡庸之前的语气。这句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胡庸和几名仵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胡庸验尸时确实草草看过指甲,但只留意了表面蔻丹和是否有抓痕,谁会去细抠指缝深处那点不起眼的“污垢”?
苏雁雪手腕微转,让烛光更清晰地照亮掌中之物,她小心翼翼地用银簪极其小心地将那金箔一点点剥开、展平,里面竟然藏着一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种子。
剥开那层薄如蝉翼,露出里面一颗深褐色的种子。种子本身散发着一股苏雁雪绝不会认错的、浓烈而独特的甜腥气,苏若雪一眼认出,那是曼陀罗籽!
“这是品相绝佳、以金箔秘法保存的曼陀罗籽。此等剧毒之物,绝非市井可得!”
整个香闺死一般的寂静。陆沉舟挥了挥手,几名手下将玉泠珑抬出了香闺。
刑部仵作们,尤其是胡庸,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打脸的巨大难堪。
他们刚才还在大放厥词,嘲笑苏雁雪见识浅薄、故弄玄虚,断言是精血枯竭或天谴。现在,这个被他们鄙夷的“丑女”,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用最细致、最专业的手法,从他们忽略的“污垢”里,找出了致命毒源。
“萧大人,玉泠珑姑娘并非死于天谴,亦非什么精血枯竭,她是死于剧毒。此物……”
苏雁雪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萧璟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盯着她掌心那颗小小的、裹着金箔的种子,丹凤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阴鸷。
萧璟瑀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种子,而是狠狠捏住了苏雁雪托着种子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好姑娘……”萧璟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他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耳廓,一字一句,如同冰锥,“你果然……总能给我‘惊喜’。只是这‘惊喜’……”他另一只手猛地伸出,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极其粗暴地将那颗裹着金箔的曼陀罗籽从她掌心捏起,然后,当着她的面,指尖用力——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粒珍贵的、致命的毒种,连同包裹它的金箔,在他指间被轻易地、碾成了齑粉!
细碎的金粉和深褐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混入地毯上那滩来自玉泠珑心口的靛青粘液之中。
萧璟瑀松开钳制她的手,看着指尖残留的金色粉末,忽然低低地、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死寂的香闺里回荡。
"你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他抬起眼,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兴奋,“苏雁雪,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别碰她!”陆沉舟大声喊道,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
几乎是同时,苏雁雪的心口,毫无征兆地炸开一股剧痛。那痛楚尖锐的、如同烧红的钢针穿刺着他的肺腑。
“这剧痛……是与萧璟瑀触碰有关?还是与这诡异种子被碾碎瞬间逸散的毒气有关?抑或是……”
苏雁雪眼前骤然一黑,踉跄一步,差点栽倒在地。岭南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裹挟着浓烈的腐臭与血腥,蛮横地撕开了记忆的闸门。
天地被无边的雨幕吞噬,简陋的粥棚在狂风中呻吟。流民蜷缩如鹌鹑,簌簌发抖。一个妇人猛地栽倒在地,浑身剧烈抽搐,口鼻眼耳中,汩汩的黑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腥臭瞬间盖过了雨水的土腥。
“阿雪,过来!”母亲的声音穿透闷雷,带着一种苏雁雪从未听过的、磐石般的镇定与凝重。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死死攥住她颤抖的小手,将她拖到那仍在抽搐、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妇人尸体旁。
阿娘拔下髻上那根素银簪,簪尖在摇曳的油灯下,闪动着幽冷的寒芒:
“看好了,阿雪。”阿娘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骨髓,“死生之地,毒显于微末,寻常银针验表毒易,蚀骨之毒,需探其根。”
阿娘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引导着那根银簪,缓缓地、极其精准地刺入妇人青紫肿胀、皮肤下隐隐透出诡异暗金纹路的喉咙深处。
“喉管三寸,毒聚肺腑;骨缝相接,毒蚀精髓;遇靛青,非砒非草。”簪尖触碰到的,是一种粘稠滞涩的、不同于寻常血肉的触感。母亲带着她的手腕,极其细微地转动簪身。
银簪拔出,簪尾不再是银白,而是泛着一种妖异的、深海般的靛青色。那色泽,幽暗、深邃,带着死亡的气息,与此刻玉泠珑心口渗出的粘液,与乱葬岗乞丐喉中的毒根,如出一辙。
“靛青。”阿娘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一种洞悉秘密的了然,“是‘蓝髓散’……此毒沉骨……蚀髓……寻常银针难验其表……唯骨可示其踪,骨缝可藏秘。”
阿娘猛地咳嗽起来,一丝暗红的血从嘴角溢出,她却死死抓着苏雁雪的手不放,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记住了,阿雪。验毒如探秘,表象惑人,骨血为真,活下去……用这双眼睛……看清……世人的骨血……”
急促的马蹄声,如催命的鼓点,穿透滂沱的雨幕,由远及近。官兵追捕流放犯的呼喝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快走!活下去……阿雪……看清人心……”阿娘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她推入旁边堆积如山、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中。腐烂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小小的身体,浓烈的死亡气息灌入鼻腔。苏雁雪死死咬住嘴唇,躲在堆泥,那是她看到阿娘的最后一眼。
“验毒如探秘,表象惑人,骨血为真。唯骨可示其踪,骨缝可藏其秘!”母亲嘶哑的遗言,混杂着暴雨、马蹄声和那抹簪尾刺目的靛青,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烙进苏雁雪的骨血……
“想要弄清楚乞丐和玉泠珑所中之毒究竟是鬼面铜粉还是蓝髓散……呃……”
剧烈的疼痛带来的窒息感与撕裂般的悲伤将她从回忆的泥沼中狠狠拽回,苏雁雪踉跄着向后倒去,撞进一个带着冷冽气息和淡淡皂角清香的怀抱——
是陆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