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倾,乱葬岗的腐气杂着幽幽的香气。
苏若雪挑着灯笼跪在泥泞中,腕间银铃轻颤,黑压压的蚁群从陶罐中爬出,顺着乞丐尸体的指尖钻入皮肉。这是母亲教她的活蚁嗜毒,尸身何处毒素最深,蚁群便会在那里聚集成涡,那里便是毒根所在。
雨水冲刷着尸体肿胀的面颊,尸体的腥香味道不断被雨滴激发出来。蚁群在乞丐的喉处和肺部聚集,苏雁雪的银针指尖刺进乞丐发黑的肋骨,突然顿住。
十二岁那年,岭南的流民妇人七窍流血死在粥棚。母亲握着她的手,将银针缓缓推入尸体喉管:“毒物沉喉三寸,针尾泛黑便是砒霜,发青则是断肠草……”
“毒入膏肓,肺腑溃烂……但四肢却无浮肿。”苏雁雪喃喃自语,银针探入尸体的喉管,针尾泛起妖艳的靛青色。
“靛青色!“苏雁雪看着银针尾泛着的妖异之色,心中大吃一惊,”看来死者所中之毒不是砒霜,也不是断肠草。”
“靛青色针尾非常罕见,难道是蓝髓散?“苏雁雪根据岭南所学和母亲教导,脑中快速闪过一种猜测。
”此物是由一种由深海毒藻提炼的剧毒,中毒者初期症状类似心悸,后期骨髓溶解,尸身会散发异香,银针遇其核心毒素呈靛青。蓝随散最狠毒之处便是毒素沉积于骨髓,用银针试毒无效。
苏雁雪针尖挑出尸体指甲缝中的胭脂色膏体,仔细观辨膏体的色泽,她笃定此物正是芙蓉膏残渣。她用鼻尖细嗅气味,脑中闪过丹珠芙蓉膏尾带着的一股腥甜,顿时又生起了另一种猜测:
“难道是鬼面铜粉?鬼面铜粉中毒者先是心肺被缓慢腐蚀,死后面颊呈异常红,尸身极有可能带金属腥甜气,银针遇铜氧化呈靛青。”
苏雁雪挑灯再看银针,银针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更加幽蓝的光。“如若是蓝髓散,但此毒极为罕见,下毒者用在乞者身上究竟何为?又若是鬼面铜粉,需要长时间积累或高浓度接触,乞者又是如何长期接触?”
苏雁雪没有停留在银针颜色。她挤压尸身蚁群聚集最多的肺部,挤出的粘稠、散发异香的靛黑色液体,那些啃食过肺部组织的蚂蚁,已出现行动迟缓的迹象,这是毒素烈性蚁群即将死亡的征兆。
苏雁雪谨慎地用油纸包好死者喉管内壁和肋骨靛青色最深区域的粘稠液体,她初步有了验尸的结论:
乞者死于一种罕见、烈性的剧毒,与丹珠所中之毒大有可能同源,不过乞者接触的剂量更为致命,绝非普通砒霜、断肠草能比......
远处传来铁甲摩擦的铮鸣,火把的光刺破雨幕。苏若雪猛地扯下尸体半片衣襟,裹住银针和油纸藏入袖中。
下一刻,寒光闪过,剑稍抵在苏雁雪的脖颈。二十余名大理寺官兵已围成铁桶之势,为首之人玄色蟒袍,玉冠下眉眼冷如刀锋,二十八骨伞遮住他半张脸。
陆沉舟收伞之际,伞沿雨珠滚落,浸透她的衣襟:“大胆刁民也配染指京畿尸身,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陆沉舟的声音比雨更寒。火把的光在伞面跳跃,苏雁雪看清他腰间金令——蟠龙纹,镶血玉,正是大理寺少卿的标识。
陆沉舟渐渐逼近苏雁雪,拔出腰间的龙吟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颈部的皮肤,鲜红的血珠落在她的肩胛上。
苏雁雪下意识捂住颈部,夏衣单薄,衣领又被暴雨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在她的肩胛上一团淡粉色蝶状的纹路若隐若现。
”民女苏雁雪,是醉红阁的一名医女......”
官兵听闻,一阵轻蔑嬉笑。苏雁雪毫不理睬众人的眼光,继续道:”大人,今夜醉红阁的丹珠姑娘深染恶疾,方才在下听说乱坟岗的尸体显现异象,民女私下猜测恐与丹珠姑娘有关,便前来一探。”
“押去地牢。” 陆沉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
他手中的剑挑开苏雁雪的面纱,冰凉刺骨的异样感瞬间窜遍全身,苏雁雪心头一震,攥紧的手指关节发白。
见苏雁雪的容颜,轻微的骚动在众官兵中扩散,惊疑不定的低语响起。
“这女人也太丑了,不会是妖怪吧。”
“谁说不是,乱坟岗尸体的异象已是不详,不想偏又遇到此等丑女......”
陆沉舟的心思并没有关注的苏雁雪是容貌上,心里思忖着:“乱坟岗尸体的异象能够引起她的关注,况且漏液独自前来乱坟岗,被我等撞见,此女必有所谋......”
“大人,兄弟们...兄弟们不对劲!”一名离尸体最近的官兵闷哼一声,眼角剧烈抽搐,手中火把摇曳欲熄,手中火把“啪”地掉落泥水中。
陆沉舟从沉思中惊醒,顺着官兵所指,颇为惊骇,大步上前想要一探部下的情况,靴底碾过乞丐尸体的手,指甲缝里溅出一抹胭脂色残渣,乞丐半握拳的手中滚出一团金箔纸。
苏雁雪早已习惯众人见她容貌的惊异之状,趁众人没有觉察,悄悄将金箔纸藏入手心。
不等陆沉舟细察部下的状况。他脚下的尸身突然发出 “咯咯” 的轻响,一群黑压压的蝙蝠,从四面八方向官兵袭来。
官兵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仓惶驱赶,接二连三的惊呼和抽气声响起,包围圈瞬间松动,恐慌像瘟疫般蔓延,无数道惊惧、愤怒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泥泞中的苏雁雪。
“妖女!定是她搞的鬼!” 寒光闪烁,数把腰刀已然出鞘,直指她的咽喉。苏雁雪背脊绷紧,袖中藏着毒针样本的手心沁出冷汗。
她抬眼,撞上陆沉舟转回身的目光,那眼神深不见底,那目光是探究、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凝重。
陆沉舟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手下,最终定格在苏雁雪苍白的脸上。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就在更多官兵将怀疑和恐惧的目光投向苏雁雪。
“慌什么,列队!把这尸体,”他靴尖踢了踢乞丐肿胀的腿,“连同这女子一并带回大理寺,我要亲自审问。”
陆沉舟最后那个“审问”两字,咬得极重,目光沉沉地落在苏雁雪身上,仿佛要看穿她袖中藏着的秘密。
雨点击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如同苏雁雪狂跳的心。
“大人且慢!”苏雁雪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此人所中之毒,名为‘蓝髓散’或含‘蚀心铜’,绝非寻常之物。其症状与醉红阁丹珠姑娘心悸之症同源,民女推测毒源恐在城中流布的‘芙蓉膏’内,大人若此时拘我,真凶逍遥,恐有更多无辜者暴毙。”
她的话如同惊雷。官兵们面面相觑,连陆沉舟的脚步也顿住了。他缓缓侧过半边脸,目光锐利如刀:芙蓉膏,有趣!苏雁雪,你可知妄言造谣,罪加一等。”
苏雁雪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一直紧握的左手缓缓摊开掌心,油纸包里是她在官兵围上来前,从乞丐喉管、胸处取下靛黑色粘稠物,此时在火把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幽幽诡异的异香再次飘散开来,离得近的几个官兵脸色又是一变。
“此乃毒根,大人可寻精通药理者验看。若民女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她豁出去了,赌陆沉舟对真相的在意,胜过对她身份的成见。
雨幕中,苏雁雪昂着头,湿透的夏衣仅仅贴在身上,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陆沉舟盯着她掌心的毒物,沉默如同这沉重的雨夜。
“押去地牢。”陆沉舟转身欲走,伞沿擦过她耳际时,一滴温热的血珠坠入她衣领,“本官要亲自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