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檐角的铜铃被夜雨打得碎响。
醉红阁内苏雁雪匆匆挎着药箱穿过回廊,药箱撞着回廊朱柱,震得腕间旧银铃轻颤。
“苏医女,你终于来了,丹珠姑娘又犯心悸了。”翠袖红着双眼掀开绣帘扑来,指甲掐进她小臂,“丹珠姑娘唤不醒了......”
“翠袖别急,丹珠姐午睡了多久?”苏雁雪坐在床沿,雕花床上躺着的女子面色红润的,脯随呼吸起伏,半点看不出患疾的样子。
“丹珠姑娘午饭后说自个儿身子不舒服,推了城北上清公子赏花的邀约就睡下了。不想睡到日落也不见起身,奴婢想着京兆少尹诸葛大人要来听姑娘抚琴,便端水想着为姑娘梳洗......”
“京兆少尹诸葛大人要来听琴?”苏雁雪放下药箱。
“素日里低于正三品的官员,我们姑娘端是看不上的,但是姑娘瞧见这诸葛大人身材健硕,仪表不凡,姑娘还说他腰佩蟠龙金刀,定是御前的人.......就破例答应今晚相会。”
“丹珠姐姐素爱俊朗公子,这诸葛大人却浑然不知自己将要羊入虎口。”苏雁雪微微一笑、默而不语,右手按住丹珠的手腕,触手冰凉滑腻如蛇蜕,苏雁雪的笑容瞬间消解下来,二次压住丹珠的脉,脉搏虚浮如絮,却在掀开眼皮时,眼皮下透出蛛网般极细的金斑。
苏雁雪大为吃惊,骤然蹙眉——这是中毒的征兆。
“翠袖端一盆水温兑青梅酒来,要快。”
翠袖听苏雁雪这么一喊,眼泪簌簌滚落下来,也顾不上擦干眼泪,飞奔出香阁。
苏雁雪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扎入丹珠的丹锦穴,待银针拔出,针尖并无异样。“奇怪,丹珠姐瞳孔边缘蔓延着极细的金斑,明明中毒的征兆,为何银针试不出毒物?”
“苏医女,温水准备好了。”
翠袖的话打断了苏雁雪的沉思,端着温水站在她的身边。
苏雁雪快速解开丹珠衣襟,用丝帕蘸着温酒擦拭她那高耸的胸口,须臾,淡紫色血管网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不是心悸,是毒发。“苏雁雪转过身看向翠袖,”丹珠姐姐最近可曾使用过不寻常之物?“
翠袖的头要得像一只拨浪鼓,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铜盆,从梳妆台上拿来一只精致的翠绿小圆瓶。
”姑娘旁的没用过不寻常之物,前几日姑娘的香膏用完,正赶上七夕节云香铺的芙蓉香膏大促销,据说云香铺的伙计宣传,说是太医院春班所制作,京城里的贵妇人、千金小姐无人不争先抢购。就这两瓶还是咱们姑娘好不容易抢到的。“
翠袖递给苏雁雪一只翠绿色的小瓶,继续说道:“听说这芙蓉膏若是能与膏驻颜膏混用,能够养血驻颜,抹在皮肤上能肤若凝脂,使用久了还可以肌肤生香。不过这驻颜膏不是普通人能使用的,皇宫里的娘娘才有。”
苏雁雪接过瓶子,捻起瓶中的芙蓉膏凑近鼻尖,前调是芙蓉花香,中调混着西域龙涎香,尾韵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腥甜。
“这股腥甜味......”苏雁雪脑中闪过岭南湿热空气中淡淡的曼陀罗的味道,瓶子在手心被她握得死死的。
”咳咳咳......翠袖......水......水......”丹珠气若游丝地唤着翠袖。
“姑娘你醒了,我这就给你端水去。”
“姑娘现在不适喝水,你快去温杯热酒来。”苏雁雪又在翠袖耳边嘱咐了几句,翠袖心领神会点点头。
翠袖出了门温酒去了,苏雁雪把芙蓉膏放入药箱,取出一只暖香来,点燃的暖香让丹珠阁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片刻,丹珠轻咳两声,睁开了眼。
“丹珠姐,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丹珠环顾四周,示意苏雁雪把她扶坐起来。
“丹珠姐,你的心悸症又犯了,只不过今夜你与诸葛大人相约恐怕不适合......“苏雁雪决定把丹珠中毒的事情先隐瞒下来,毕竟她还没有找到丹珠中毒的原因。
苏雁雪话没说完,丹珠笑得花枝乱颤,白花花的胸口亮得逼人。“雁雪,诸葛大人诚心赴邀,姐姐我总不能让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呀。”
丹珠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只见她舌头轻舔红唇,两眼柔情似水看着苏雁雪,苏雁雪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丹珠见状又轻笑了两声:
”雁雪,你和你的养父精通医术,就不能制点膏药把你脸颊上的青斑治好?凭你的身段,要是我姐姐假以时日调教你一番,你比平康坊的头牌姑娘玉泠珑还要出挑百倍......那平康坊的玉泠珑不就仗着有驻颜膏,要不老娘不信比不过她。”
身为醉红阁头牌的丹珠,近日始终为平康坊突然冒出风头的玉泠珑风头比她更胜而愤愤不平。
苏雁雪早已习惯丹珠这样的打趣,幸亏她和醉红阁的收留,苏雁雪和养父才得以在京城立足谋生。
“丹珠姐,你已经够美艳了,京城男子无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见翠袖端来温酒走进丹珠阁中。苏雁雪取出养父所制的逍遥散和温酒一并给丹珠服下。
丹珠刚服下药,钟妈妈头上的那朵大红花便首先横冲直撞进来,“十万两白银的贵客也敢推?”老鸨的丹蔻指甲戳向她面纱,“丹珠死了便罢,你今夜替她接客!”
说着转身在翠袖手臂上拧了一把,”小蹄子,你胆子肥了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翠袖忍住哭腔,害怕地躲在苏雁雪的身后。
“妈妈且看。”苏雁雪突然掀开丹珠衣襟。烛光下丹珠的金纹妖异蠕动,钟妈妈骇然后退。“此症传染。”苏若雪压低嗓音,“诸葛大人若在醉红阁暴毙...”
老鸨连连后退了几步,脸色死白。
”钟妈妈,丹珠姐今夜需要卧床休息。您总不能为了生意,不顾诸葛大人和丹珠姐姐的性命吧。”苏雁雪拉上丹珠的衣襟,淡淡说道。
钟妈妈先是一愣,抓起苏雁雪的手便往外走:”丹珠生病了,那你今晚去接待贵客。“
丹珠听说当晚和诸葛公子的**时刻被取消,又想到诸葛大人壮硕的身材和紧实的肌肉的触感和良辰美景的快乐,一阵肉痛。转眼见翠袖和苏雁雪被钟妈妈刁难,护犊子之心瞬间暴起。
”钟妈妈,雁雪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干得了这些活。再说您也不揭开她的面纱瞧瞧,这小丫头片子的脸能见客人嘛。不如......丹珠眼珠子一转,媚眼如水,我明儿个再次邀约诸葛大人也不迟。那位诸葛大人,我勾勾小指头他就会赶着来见奴家的。“
”那不行,明晚是张大人。我们不能坏了规矩。“钟妈妈丢开苏雁雪的手,满口回绝。
”谁说我要坏规矩了,今儿个我的心悸症犯了,小丫头叫我休息一晚。休息好了,明天我主动邀约诸葛大人游园。妈妈,您想想看,一下午的时间还不够接待诸葛大人吗?“丹珠哪能放过诸葛大人这块肥肉,何况一想到整个下午都可以弥补今晚的缺憾,心中频频暗爽。
”您瞧,这样一来,醉红阁既不得罪张大人,又能把10万两银子挣回来。”丹珠可怜巴巴地看着老鸨,“您就应了我吧。”
老鸨也是会算账的人精,丹珠的提议本是不亏的买卖,就应了下来,训斥了翠袖几句,便离了屋。
苏雁雪知道丹珠为了维护自己和翠袖,更是舍不得诸葛大人这块肥肉。刚刚丹珠能够自己醒来,可见又中毒未深,暖香的解毒效果,又配合着逍遥散能够在五日内压制住丹珠体内的毒素,长久之计还是要找到毒源,否则她必定三日后暴毙身亡。
见丹珠暂无异样,苏雁雪又嘱托了翠袖几句,背起药箱出了屋。丹珠阁外,雨更大了些,回廊的灯笼已经点亮。
苏雁雪背着药箱低头穿过回廊,顺着楼梯直下醉红阁大厅。
“说也是奇了,烟花巷口的老乞丐死了足足有三日,发现他时双颊红润,脸上诡异的笑让人毛骨悚然。”醉红阁内一名男客吸引了周围不少男女的注意,众人就为议论纷纷。
“可不是嘛,最近死了不少乞丐,少不了开罪了某座神佛,招来了天谴。”
“我可听乱坟岗里的那些死人带着奇香,三更半夜总是传来女人是哭声,别提有多瘆人了......“
听众一阵唏嘘,苏雁雪暂缓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丹珠的中毒和乞丐的死似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醉红阁内绵柔的丝竹声、男女的欢笑声,淹没了屋外的大雨,苏雁雪低头转过楼梯,快步朝醉红阁后院走去,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双捕猎者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