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行人是奉朝廷的谕令迁徙的,除了必须要去往安州之外,别的都没什么禁制,当然也可以进入沿途的城池。
入夜之前,大户人家自然是去了最近的镇子住店投宿,反正他们都有马车,随便赶上一两个时辰的路就能超过一般人家。可是进城要交入城费,酒楼客栈那更是没钱别进去,所以大部分的农户都是不敢去的。薛慧他们跟村里人一起走,队伍里没有任何一家人到镇子投宿,全都在官道边上凑合着休息。
酉时的时候,陈里正就前前后后的招呼全村的人,让就地休息,该吃饭的吃饭,天一黑就都睡觉,明日也好天一亮就上路。
薛慧兄妹的马车走在了最前头,跟陈里正家的牛车停在了一起,两家人各自在自家的车架上吃饭。
“今日是头一回也就罢了,往后你吆喝一声便是了。这么多人家呢,你一趟趟的巡,不怕跑断了你的老腿啊?”陈娘子对坐在车板上的陈里正絮叨着。
“嘿,咱这就是一个小村,一总才一百六十来户,我跑一圈也没多远,哪里就累了?正好坐了一天车,活动活动筋骨。”陈里正看了一眼假装听不见的薛家兄妹,干咳了一声挽尊。
陈娘子瞧见了他的小动作,直摇头:“怎么着,这是嫌马车坐得不舒坦了?人家薛二郎敬着你,自家妹子撵到一边儿,让你坐着大马车,你还烧包了!别当我不知道,你是一心想着把所有人都全须全尾的带到安州,可是这路是自己走的,你是里正,却不是人家的爹!再说了,就算是所有人一个不少的按时到了,你能有多大功劳?还不就是个里正,能让你去那儿当县太爷?”
薛家兄妹和刘义互相对视,都在忍笑。
“行了啊,别胡吣!这出门在外的,怎么还学人家泼妇了?”陈里正连忙打断她,“赶紧的,有什么就吃点儿,今天这阴天,别再半夜下雨。”
“下雨?早几个月下雨,不就没这些事了?如今又来下雨折腾咱们,老天爷这是要罚人啊!”陈娘子叹了口气,一边抹着眼角,一边递了个粗面饼子给陈里正。
“你看你,又丧气起来了,这是作甚?”陈里正拧了眉毛。
陈敬东连忙打圆场:“爹,我娘也是离了家,心里苦着,又忧心往后的路,您可别生气。”
陈里正叹口气:“我哪是生气啊。你道我怎么这半天才回来?后头有好几家都在那哭呢!连个独轮车都没有,一家子老少都在那走,孩子累得哭,还吃不饱饭,唉!要不是薛二郎前几日给的那几斤面,他们真是没个活路了!”
陈敬东问:“那几斤面也吃不了几日,这路还长着,可如何是好?”
“说是想着出来了沿路找野菜吃,这年头,哪还有野菜留着给他们挖?就算有,走在咱们前头那些人不会挖?还想着进城去要饭,连进城的钱都凑不出来,要什么饭?”陈里正头大之极,“方才我同他们说了些话,这才耽搁了些时辰。我是真担心,得有人死在这条路上。”
这话越说就越沉重,听见的人心里都不好受。天色也越发阴沉,天空灰蒙蒙的,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
薛克礼沉默着喝了口水,对薛慧说:“把你备着的蓑衣雨伞都拿出来吧,我前些日子被砍伤的地方疼得厉害,怕是真的要下雨。”
薛慧把木头方桌架到车板放铺盖的那一角,在上面盖好雨布,小声说:“看,这样还能踏实睡觉呢,放心吧,我准备得足。咱们几个人晚上轮着睡就行,盖好了不会淋雨,也不会着凉的。”
刘义瞧着就笑了:“还真别说,这个法子挺好。咱就带了这几样家具,一上路就派上用场了,还是三娘心思灵透。”
薛慧又掏出个盆来,压在桌面上:“要是下了雨,就正好接些雨水,回头烧开了喝,省得还得出去找水。”
虽然说是家里没什么东西,薛慧也还是尽量把能带的都带了,因此车上东西极多,十分沉重,马拉得也辛苦,走不快,幸好大家行进的速度都很慢,他们不必抽打马匹,任由它慢慢的走刚好。这才第一个晚上,薛慧就不住的庆幸,好在她之前几天一直在努力的往车上塞东西,餐风露宿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准备再多都不嫌多。
此时还在七月里,天气温暖,吃凉干粮并不打紧,又是出发的头一天,家家都带了干粮和饮水,所以这会儿虽然是晚饭时间,但是也没见谁家里点火。赶了一天的路,又加上头一天离开祖辈居住的家乡,大部分人都很沉默,就连活泼好动的孩子也没力气蹦跶喊叫了。
陈敬东跟陈里正说了几句话,便过来找薛克礼:“之前就说好了,晚上各家叫些年轻后生轮流守夜,省得有人晚上偷东西,主要是防着外村人和路上的土匪什么的,你没在,这会儿跟你说一声。”
“哦,那我去吧二哥,你在这守着三娘。”刘义立刻说。
薛克礼并没谦让:“行,那今天老四去,明天我去。明晚上能不能让三娘去你家车上跟嫂子挤挤?”
陈敬东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薛慧跟刘义晚上在一个马车上睡觉不妥当,便答应了:“今晚我去,明晚敬修去,到时候让三娘跟你嫂子和我娘在一块儿,我和我爹上这边来,跟老四作伴,如何?”
反正两家的车板都挨在一起,几个女子在一起也不怕不安全。薛克礼连忙点头:“如此就劳烦婶子照应三娘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果然开始飘雨了。沉寂半天的村民中终于有了动静,有咒骂老天的,也有小声哭泣的,还有找不到蓑衣发脾气的,倒是平添了不少人气。
薛慧往陈家的牛车那里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也用雨布撑起了一小块地方,让陈王氏钻了进去。她也没说什么,拉着薛克礼一起往桌子底下钻。
薛克礼拒绝:“统共就那么一点地方,你在里头都要蜷着,哪还能塞下我了?你踏实歇着便是,我多穿些,套上蓑衣,再打着伞,不会有事的。”
薛慧便也不坚持,找出蓑衣和雨伞,看他套上了夹衣,便放心去睡:“那你让刘四哥也多穿些,我争取早点儿起来换你。”
刘义并不逞强,加了衣裳套了蓑衣,还蹬上了草鞋,倒是没再打伞:“得来回走动,打着伞不方便。正好没事儿的话我去瞧瞧,看哪里能弄点儿草来喂马,咱们带的那些草料大约吃不了几日。”
路上艰难,大家的日子都不宽裕,巡夜的队伍并没有点火把,反正大家伙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多少也看得见几分。十七八个年轻后生围着村民们落脚的这片地方慢慢的转悠,确实给了大家安全感。
随着雨势渐大,薛慧只能听到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的声音。她裹紧了被子,算计着白天听来的前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雨倒是停了。
薛慧拨开雨布朝外看了看,薛克礼正靠在车辕上打盹,刘义没回来,再远处便看不清楚。她感受到外头的凉气,连忙把夹衣套在身上,又穿上了自己的蓑衣,这才爬出来。
她一动,薛克礼便醒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再睡会儿吧。”薛克礼低声说。
薛慧摇头:“我睡好啦,你快脱了蓑衣,到那里去躺一躺,我去弄早饭。”
薛克礼凑近了些,仔细端详了她一下,见她确实精神尚好,便点头:“车板底下那一层里有碳,也有干柴,估计不会太潮湿,你先生火试试,不行便等我起来再说。”
薛慧觉得蓑衣还是挺实用的,有点儿冲锋衣的效果,防水又防风,反正穿着不冷。她套上草鞋,跳下马车,先伸了伸胳膊腿,接着弯腰从车板下面的夹层里拉出几根干柴,取了做生意时煮萝卜汤用的小炉子在马车旁边的空地上开始生火。
她摸过了,木柴还是干的,碳也是干的,不过她不打算现在就拿碳出来,便取了火折子点木柴,架上小锅开始烧水——烧的就是昨晚接的雨水。
路上取水不方便,出门前她把水袋和烧水壶里都灌满了烧好的开水,昨天一天大家喝得都不多,水袋里的水喝完了,水壶里的还剩着,她打算留着今天喝。晚上接的大半盆水要全部烧开,用来做饭。
她谨记哥哥说的,并不敢张扬,只取了一些她提前擀好晾干的粗面面条来煮,又剥了三个白水煮蛋,放在里头重新煮一煮,这样别人只知道她烧水煮饭了,却并不会闻到特别浓郁的饭菜香气。
她这里忙活着,村民们陆续也都起来了——其实不是她起得最早,不过是方才天黑,看不见罢了。一锅面煮好,天色便已大亮,安静的营地便热闹起来。
刘义跑着回来,把蓑衣一脱,就凑到了炉子边:“三娘,能不能先给我盛点汤?有些冷了。”
“糊涂了,昨晚应该让你拿个馒头再走。”薛慧一拍脑袋,连忙取碗去盛面,“面条好了,我这就盛给你。”
刘义一眼看到面条下面压着的鸡蛋,便眨了眨眼:“不用不用,谁都没拿,就我一个人拿了,我也不好意思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