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世界,薛慧是外来人,没什么特别的归属感,在哪过日子都是过。刘义则是父母和祖母都去世得早,如今也不怎么挂怀,反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俩还能有心情说笑,但是薛克礼就很痛苦了。这几日虽然忙碌,但是他几乎是茶饭不思,刚好起来没多久的脸色也黯淡下去,看着就像病了一样。
薛慧没法劝解,只能若无其事的收拾东西,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
朝廷虽然给出了出发和到达的日期,可是全县有六七万人呢,不可能一日之间一起上路,还是要分批出行。一切收拾停当之后,薛克礼兄妹一起回了一趟老家,最后一次在父母坟前磕了头,烧了纸。
薛克礼神色凄惶,却没有落泪,跪在坟前沉默许久之后才起身。
薛慧扶着他,轻声说:“咱们带着爹娘的神位,到了那边供奉起来,爹娘的在天之灵一定能看着咱们把日子过好的。”
“嗯。”薛克礼沉沉应了一声。
经过村口,他们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薛家的旧宅。那座鹤立鸡群的气派宅子,也许很快又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朝廷说了,让咱们今年之内必须到达安州,明年正月初一开始,咱们的户籍必须改成安州,若是流落在外头的,都要按流民算。”刘义跟薛克礼商量,“咱们是七月十九出发,还有五个多月的时间,有马车的话应该不必着急,慢慢走便是。”
“若是可以,还是早些到得好,不是说到了那里会给分田地宅子吗?你还能拿一亩地呢,我家没宅没地,要现买,还是早到些,能有得挑。”薛慧有些着急。
县里的铺子租约作废了,不用考虑,但是到了安州,他们得置业,这事儿还是得抓紧,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以后都要在那里生活了。
薛克礼叹口气说:“衙门的告示是说,凭着原来的地契房契,到了安州都可等量分配田地和宅基地,可是也都分好坏,早些挑了自然是好的,不过咱们既是跟着村里一起走,早也有限。我现在担心的是,咱们手上总共就这么十五两银子,不知路上需要花去多少,也不知到了那里地价几何,能买几亩地。”
薛慧强笑道:“就是咱们这里,上等田地也不过十两银子一亩,那安州都说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地价怎么也得比这里便宜吧?咱们一路上的粮食尽够,厚衣裳也有,路上尽量露宿,别住店,想来花不了多少银子的。”
“但愿如此吧。”薛克礼满面愁容。
朝廷的命令虽然下了,可是还是有一些人家不必搬迁,那就是有功名的人。身负功名,那就是士族,不是寻常庶民,是有特权的。当然,这样的人极少就是了。这个时候,薛慧才知道,房东赵江的东家居然是个赋闲在家的同进士,听说在京城是有门路的。
“东家不走,我当家的又断了一条腿,也寻不到那样的差事了。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县城百姓要比青沟镇的早走一日,临行前,赵胡氏拉着薛慧的手告别,说了没两句话就落了泪。
薛慧很同情她,可是自家的日子也一样难过,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勉强劝慰:“听说朝廷给咱们安置的地方,到了就有宅子田地,您家大哥会慢慢好起来的,大郎眼瞅着不也长大了吗?再是百废待兴,他也有大户人家,也有商户招做工的,总会有活路的,您说是不是?”
赵胡氏抹着眼睛说:“还是三娘你会说话,咱们处了这小一年的功夫,我真喜欢你,直盼着你是我亲妹子就好了。往后天高路远的,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上面了。”
她这话水分有点儿大,不过在这种特殊时刻,也不是全无真心。薛慧诚恳道:“您毕竟是城里的人,到时候还是要在城里住的,我们去了说不得也要在城里讨生活,没准儿很快就能再见了。”
虽然去了那边要买地,可她还真没打算在西北贫瘠的乡下种土豆种麦子。不是这营生不好,而是来钱太慢了。
正式出发的那天是个阴天,薛慧三人在路边等到辰时,终于瞧见了一些镇上的熟悉面孔——不过除了一些懵懂的孩童露出笑脸,其他人都是面容愁苦,不少女子都在落泪,整个队伍沉浸在凄凄惨惨的气氛里。
毕竟不是抄家流放,也不是从前的逃荒,大部分人家都还是做了些准备的。放眼看去,马车虽然不多,镇上的大户每家也有好几架,至于牛车、驴车、骡子车,则有不少,便是养不起牲口的,也都有手推车,推着家什铺盖上路,真正全靠两条腿的人家极少。
“咦?不是说有功名的人家就不用走了吗?那白亦宗怎么还跟他老娘也来了?”刘义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白家的驴车。
薛克礼遥遥的跟单老板等人打过了招呼,听见刘义的话,也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打的好算盘呢。”
“去安州对他有好处?”刘义不解,“他那个老娘可是无利不起早的,那贫瘠苦寒之地,还动不动就有鞑子作乱的,这她都能愿意,得是多大的好处?去了能有官给他做不成?”
“不是给他官做,却是让他中举变得容易些。”薛克礼说,“那地方连人口都没有几个,读书人就更少,一样数量的科举名额,他去那里,自然比留下来更有把握。”
薛慧立刻明白了,这不就是高考移民嘛!这个白亦宗,果然只会那些投机取巧的把戏。
“那白秀才啊,我是不识字,不过我估摸着学问应该也是不行,当年考秀才的时候听说就是垫底考上的,后来考举人不就考不上嘛,再加上好像他在县学里得罪了什么人,反正是让人给赶回来了。”上路之后,陈里正婆媳把薛慧叫过去同行,便说起了闲话。
薛慧心知是白亦宗被唐昭揍了那一次的后果,他得罪了县学教谕罗家,自然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事儿她并不打算替白亦宗遮掩,便说:“婶子您不知道,他想要求娶县学教谕家的小姐,却要拿我当踏脚石。人家打听到他曾与我退亲,他竟领着那家的少爷到我家摊子上来羞辱我,说他对我无意,让我莫要纠缠他,我哥和刘四哥生气,便把退亲的始末缘由都分辩了一通,又加上他态度不好,惹我摊子上一个贵客不喜,被那贵人打了。估摸着他那婚事没有谈成吧。”
陈娘子顿时咋舌:“乖乖!还是读书人哩,咋这么没脸没皮呢?原先我只当他娘白寡妇不是个东西,原来他这个秀才更恶心龌龊!”
“不过他平日应该都在镇上,婶子您是怎么知道他的事情的?”薛慧问。
陈王氏拉了拉婆母的袖子。
陈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咳,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三娘又不是那担不住两句话的,这一路长着呢,不如说给三娘听听,也好让她心里有个防备。”
“我跟你说啊,这钟家也算是倒了大霉了,他家那个姑娘不是嫁进唐家了嘛,好处还没捞着,人先死了,又加上大伙都说他家通匪,虽然官府没抓他,可是听说买卖做得不好。这不是闹饥荒嘛,镇上的粮铺,呃,就是你家原来那个,他家心黑得很,卖得贵,一开始许是赚了些银子,结果不是乱嘛,让人给抢光了,连铺子都烧得不剩什么。他家娘子还跟我诉过苦呢!”陈娘子虽说没有做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可也看得出不同情钟家。
“钟员外不知怎么,就打起了白秀才的主意,听说是想把侄女许给他,请他来家里吃了几回酒,村里不少人都见过,我也就听说了些。”陈娘子说着,又推了推前头赶牛车的陈敬东,“你看着些,路上颠,你媳妇吃不消哩。”
陈里正家里家境不错,有一架牛车,还有一辆手推车,这会儿陈里正去了薛家的马车上和薛克礼说话,陈敬修则被母亲打发去推手推车。薛慧知道陈娘子对自己还是有几分避讳,也不点破,若无其事的接过了话:“他们自家不积德,遭了报应也是活该,亏了您跟我说了,这一路这么长,到了那边说不得也要打交道,有个防备总是好的。不过嫂子这身子重了,赶路却是受罪呢。”
陈娘子就叹口气:“可不就是愁这事儿。她这身子啊,算着日子得是十一月腊月那个时候生产,本来呢添了丁又过年,多好的事儿,可这会子呢,别生在路上就是祖宗保佑了。”
“娘,这也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事儿,您别发愁了,这孩子跟着走这一路,能见多少大世面呢。”陈王氏脸色有些蜡黄,却还是含笑开解婆婆。
薛慧便仔细的看了她一眼。里正夫妻确实是有几分眼光,找的这个长媳是能撑住事情的。她现在不好说什么,不过想到自己车上的几斤白面和小米,暗自打定主意,等陈王氏生产的时候尽力帮衬些。
头一天上路,大家虽然故土难离,前路难测,但终归还是齐齐整整的,等到了夜里,麻烦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