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礼没起来,薛慧也没叫他,把炉火熄了,连着炉子端到马车上,锅里剩下的面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凉,可以等薛克礼起来再吃。
刘义也许是饿得狠了,吃得极快,狼吞虎咽的,薛慧才吃了几口,他的一碗面就见底了,鸡蛋也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肚子。他也不用薛慧动手,自己又从锅里捞了半碗,这才慢慢的吃起来。
“碗我不收拾了,三娘你帮我刷了。我瞧着从官道上下去有个几十步路的地方有片草地,那草不能吃,喂马正好,我这就去割回来,你跟二哥说一声。”刘义一边吃一边不住的往周围张望,“我怕有人动手快,去晚了就没了。”
“那要不把马解下来让它自己去吃呗?”薛慧不解,“不是更快?”
刘义靠近了些,小声说:“回来路上我跟你们慢慢说,反正咱们小心着些,这马也别离了眼,防着有人使坏。”
薛慧没有追问,低眉敛目的收拾了碗筷,尽可能减少存在感。也许今天早上煮面条就是错的,别人家都在喝凉水啃干饼子,他们吃热乎面条怕是就已经非常扎眼了。
可是总不能为了不让别人嫉妒就亏了自己的身体吧。
她觉得还是得听听薛克礼的意思。
出门在外,集体安营扎寨,可以说几乎是完全没有**了,自家的生活和自己的言行还是得再注意些才是。
薛慧正想着,旁边陈家也开始吃饭了。他们也生了火,烧了一小盆粗面青菜糊糊,一家人围坐着。陈娘子笑着跟薛慧打招呼:“三娘起来得可早,你吃了我就不招呼你了哈。”
薛慧连忙笑着回答:“您太客气了,我家有饭呢。对了,婶子,我有句话想跟您说。”
陈娘子连忙放下手里的锅铲,朝她走了两步:“咋的了?你说。”
“是这样,我刚才烧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的。”薛慧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陈王氏,“我之前在城里听郎中说过,生水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平常人少喝些无妨,有孕的人却喝不得,很危险,咱们往后的路上取水怕是不大方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您可别忘了,给嫂子的水得烧开了才能行。”
什么李斯特菌、沙门氏菌感染的,她都是从网络上看来的,也不是十分明白,只知道孕妇感染的后果很严重,便先提醒了一句。
陈娘子不懂,不过听劝,闻言便点头:“行,我晓得了,多谢你,这城里的人就是知道的事儿多。”
薛慧很高兴她能听得进去:“我哪里懂得那些,也都是听人说的,您别嫌我多事就好。”
“放心吧,我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陈娘子拉着她的手,“我原来倒是也听人说过,有那有孕的妇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后来一尸两命的,倒不是吓唬人哩。这出门在外的不便利,不过我想着啦。”
“您家要是没水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呢,要不您端些过去?”薛慧指指自家的水壶。
陈娘子摇头,看了一眼她的小锅:“我不跟你外道了,我瞧你煮面的汤还有不少,给我端一碗,我给你嫂子喝了,不也当水?还热乎。成不成?我早上煮的那点子面糊没剩下。”
“那能有什么不成的?您等我一下。”薛慧拿起碗就去盛汤。
陈娘子连忙拉住她:“给你我家的碗,还省得你洗,路上弄点水不容易。对了你别给盛面哈,你哥还没吃呢,我家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薛慧点头,接了她的碗,盛了一大碗热汤给她。
这会儿的功夫,薛克礼也起来了。他简单跟陈娘子打了个招呼就端了碗吃面,因为吃得快,三两下就吃完了。
“薛家侄女,你煮了热饭是不是?能不能给我盛一点?我家大孙子淋了雨,想要口热乎的吃。”他刚端起碗来喝面汤,就有人冲了过来,扯着有些尖利的嗓子跟薛慧要吃的。
“你是……”薛慧看了一眼来人,见是一个陌生的老妇,便没有应承。
那老妇并不客气,左手端着粗瓷碗,走到薛慧身边都不住脚,径自奔着小锅而去,一边伸出右手去捞锅里的汤勺,一边说:“你不认得我啦?我是你三奶奶啊!你们家富贵,咱们攀不上,平日里都没走动,这回都在一块儿了,路上可得互相照应啊!咱们可都是姓薛的嘞!”
她的动作有着和她年龄完全不符的敏捷,在薛慧想出应答的话之前便已经完成了盛汤的动作。不过锅里的汤本来就不多,薛克礼又刚刚盛过,于是尽管她用了全力,甚至把锅提起来磕了磕,也不过倒出了半碗面汤而已。
她十分失望的左右瞟了瞟,确定薛慧他们的马车上现在确实没有拿出来的食物,便有些悻悻的说:“看来我来得晚了,都没赶上。那下回我早点来哈。”
薛慧拧起了眉头,刚想拒绝,薛克礼就说:“三奶奶,我妹子打小就不大出门,您也从来不跟我娘说话,她自然是认不得您的。孩子还等着您呢,赶紧回吧。地上湿滑,您小心脚下。”
“哎呀还是二郎懂礼!”薛老太太变脸奇快,冲着薛克礼笑容可掬,“行行行!我这就回去,你大侄儿还等着这口热乎汤呢!对了,你们等一会儿,我叫你大叔二叔把手推车推过来,咱们一家子一起走,也有个长辈照应你们不是?”
薛克礼直接拒绝:“您别折腾了,这样挺好。陈大叔陈大婶一直照应我们呢,不劳您费心。”
“那……”薛老太太余光瞧见陈里正娘子盯着自己,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勉强的笑了笑,“那就这样吧,等会儿上路了我们往前赶赶。”
她刚走,刘义就抱着一大堆滴着水的青草回来了。
薛克礼连忙迎过去,两人一起把青草堆到了马跟前,顺便还匀了一些给陈里正家的牛。
看着马真的低头大嚼起来,薛克礼才问:“你守了一夜,也不歇歇,一早又去了哪里?”
刘义伸个懒腰说:“就是早晨天刚放亮的时候瞧见的,官道下去往东一段路有草,我就去割了回来,咱们带的干草料有限,能在路上寻到不就省了吗。”
薛克礼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赶紧上车上去歇着,一会儿上路了你就睡。拔这么多草,小心膀子受不住。”
“没事儿,我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起跟他二儿子,爷俩听说我要拔草,拿了家里的镰刀来跟我一起弄的,不累。”刘义说着就叹口气,“他们一大家子全靠脚走,也够遭罪的。”
陈起就是之前租种刘义那一亩地的佃户。他是陈里正的侄孙,当然已经出了三服,也就是普通的族人关系。从他的辈分就看得出来,他们这一家子人丁非常旺盛。人多嘴多,祖上留下来的那几亩地在经过几次分家之后便少得可怜,养活不了一大家子,因此他租了好几家的地,只为了多分几斤粮食。
薛克礼知道陈起家的情况,却也爱莫能助,只说:“他是个热心人,也勤快,你想帮他,以后总有机会。”
“哎对了,刚才怎么了?”刘义指指渐渐走远的薛老太太的背影,“她怎么找来了?别是来占便宜的。”
薛克礼还没说话,薛慧走过来听见了,便说:“还真让你说着了,四哥。你可真行,这都知道,我都不认得她呢。”
刘义冷笑了一声:“她当初欺负我奶奶,讹走我家的东西,还堵着我家的门骂我们,我哪能不认得她啊。”
薛慧瞪圆了眼睛,瞬间懊恼之极:“我还让她顺去了半碗面汤呢!虽说一点子汤不值什么,可她这样的人!”
薛克礼倒不像他们这么严肃,只低声道:“算了,不要声张,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注意着些就是。往日里见不到面,事情自然少,这一路并日后怕是躲不开这些。三娘记着,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要掺和,我去应付。”
“哥,我……”薛慧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陈里正那边扯着嗓子招呼上路了,她便没说下去,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晚上下了雨,这会儿天虽然放了晴,可是地上却泥泞得很,队伍一动起来就有人骂骂咧咧的。
马已经吃完了草,薛克礼便套好了车,又把车板上的桌子收到车尾,腾出些地方,招呼陈敬东过来和刘义一起上马车休息。
这是昨天就说好的,陈敬东也不客套,小声跟妻子说了句什么,便走了过来。
陈王氏也跟了过来,挽了薛慧的胳膊,笑着说:“三娘,你同我先走一段咋样?我公爹昨晚没歇好,也想在我家牛车上眯一会儿。”
有陈敬修推着手推车紧跟,薛慧本来也不想坐陈家的牛车,听了这话便立刻答应:“当然好啦,嫂子,你要是累了咱就不走了。”
“放心吧,我晓得。其实大伙这么多人,走不快,我能跟得上,平日里我也不是一步都不走的,咱们庄户人家,哪有那样娇贵。”陈王氏边说边走,果然走得不慢。
薛慧看她状态良好,便放下心来,随口道:“我听人说,怀了娃娃的人越到后头越要多走动,有好处呢。”
陈王氏笑了:“你一个没出门子的大姑娘,知道得倒是不少。”
说着,她正了神色:“早间多谢你提醒我婆母,你待我好,嫂子都记得哩。就因为那碗热汤,叫你落了旁人的眼,我这心里怪过意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