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和北京、天津一带常见的煎饼果子不同,山东大煎饼,尤其是在鲁南地区常常被作为耐储存的主食煎饼,并不会添加鸡蛋、酱料之类的东西,而是纯纯的面糊制作。非常有名的煎饼卷大葱,用的就是这种煎饼。
把面糊用刮板在平整的鏊子上摊开,成品薄、脆、干燥,可以长时间存放,吃的时候卷炒菜、咸菜甚至白煮蛋都很好吃,嫌硬的话可以在卷之前均匀的喷一点水,当然也可以泡汤吃,柔软而有嚼劲,味道很好。
铺子里有一只放在墙角的鏊子,薛慧试着烙了一下,除了前两张饼没掌握好厚度有些夹生之外,后面因为找到了感觉,便做得十分顺畅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便烙了高高的一叠。
“这东西烙起来快,而且能放得住,可以烙很多慢慢的卖,不一定要现做,还是挺方便的。”薛慧跟薛克礼说。
薛克礼点头:“不过这卖不上高价,我看一文钱两张差不多。”
刘义倒挺看好的:“叫我说这个可以,我瞧着做起来挺快当的,行脚商啊,商队的马夫随从什么的,肯定不可能跟东家吃的东西一样,这样的挺好,实惠。”
“积少成多也行,要出远门的话,谁不得多买些?最少一个人要二十张吧,再搭着卖些咸菜,也有赚头。”薛慧很有信心。
薛克礼算了算,说:“若是客流能有原来的八成,咱们一天光这个煎饼应该能最少多赚二三百文。”
事实证明,他们的估计还是准确的,煎饼一开卖,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一个商队里,随从、侍卫、下人才是大多数,这些人出门在外,东家大方的还好些,一般的却都要精打细算,煎饼实惠管饱,又比大饼软和,还放不坏,自然是个好选择。
倒是周村烧饼这边进展得不顺利。因为需要用到烤炉,薛克礼去找了街上的泥瓦匠来铺子里盘炉子,却赶上瓦匠家里出了事情,一时接不了活计,这个东西就暂时做不了了。
“瓦匠的岳父饿死了?”刘义十分惊讶,“他的岳家是山里的?”
尽管非亲非故,可听到这样的事情,薛克礼也神色沉重:“我没仔细打听,是他的徒弟告诉我的。说是老人家家里本就不宽裕,他年少的时候挨过饿,亏了肠胃,一直就身子不大好,今年这一春天的大旱,家里断了炊,只好吃树皮草籽,老人家那肠胃受不得作践,吐了血,没舍得治,人就去了。”
薛慧叹口气。
大家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刘义才说:“既然这样的话,三娘说的那个什么‘周村烧饼’就暂且做不了了。这几日咱们开了张,我瞧着街上除了有两家上回遭了土匪祸祸,出了事情,剩下的陆续好像也都开张了。没法子,家家都损了钱财,不干不行。不过那些客商连从前的一半都不到,咱家这几日这不包子每天都有剩下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薛克礼管着家里的银钱账目,对此最有数:“五月底的时候我手里有十两银子,这个月到现在,将将挣出了租金,也不知能剩下几两。”
薛慧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没赔钱已经是好的了。
他们在铺子里正说着,却听到街上骤然喧哗起来。
土匪进城的事儿才过去几日,街上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呢,这一片喧哗直接让所有人都神色大变。寻常百姓的日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
刘义拿门闩把铺子门死死的封住。铺子里还有两个食客,见此阵仗,直接吓白了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薛慧的手再一次握在了菜刀的刀柄上。她站在角落里,目光却落在尚未熄灭的炉火上,嗯,关键时刻,抽根柴火丢出去,想来也能震慑一二,说不定还能伤到一两个人呢。
然而他们等了许久,始终没有人冲到这里滋扰。这让他们既庆幸又忐忑,却始终不敢开门。
刘义贴在门上听了半天,小声说:“外头完全没有声音。”
那两个客人中年纪较大的一位便说:“掌柜的,我晓得你是好心,只是我还要赶路,时辰不等人,我必须得回客栈去了。”
薛克礼便向刘义点了点头。
刘义会意,非常小心的拉开了一条门缝,往外左右看了看,才把门缝推得略宽些,示意那两人出去。
等两个人的身形刚一挤出门缝,他立刻把门重新推住,闩上。
外面并没有传来惊叫声或者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薛慧悄悄在薛克礼耳边说:“咱们会不会太小心了?咱们又不是武林高手,不至于让人埋伏起来抓咱们吧?要不咱们也出去吧?回家吧?”
今天这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
薛克礼凝神听了片刻,也点头:“熄了灶火,咱们回吧。回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铺子里切面切肉的刀都被他们揣在了身上。刘义和薛克礼一左一右把薛慧夹在中间出了门,就发现周遭的几户邻居也在开门开窗的试探。瞧见他们几个,也有几家人准备关铺子回家。
“不过咱们去哪里打听消息呢?”薛慧小声问,“你看他们,也不比咱们多知道多少啊。”
“先回家再说吧,等上几日,总会知道的。”薛克礼双唇紧抿,神色紧张。
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刚从车马市出来,他们就见到了街上有人走动,看上去并不慌张。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放心。想来,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可是刚走上主街,他们就听到有人敲着锣大声的喊着“那群狗官都已经被杀啦”、“唐贼已经被屠了满门”,更有甚者,干脆就在喊“可了不得啦!这不是造反了吗?”云云。
薛克礼还没说什么,刘义就倒吸一口冷气,小声说:“不是,这怎么可能呢?”
薛慧也觉得荒唐。这可不是说书唱戏编小说,说造反就造反,这个朝代可是有皇帝有官府的,王朝还正常的存在着,居然能有人杀了地方官员造反?
然而世界上最荒诞的事情往往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像这一次的乱局一样。他们在街上听了一耳朵,完全摸不着头绪,而且也不大相信县衙的官员们都被杀了这种事情,但是本着远离是非之地的原则,他们并没有去县衙附近打听情况,而是先回了家。
所幸家中一切正常,没有被人闯入。
薛慧跟薛克礼说了一声,便去了正房找赵胡氏打听情况。
赵胡氏倒还真是消息灵通,见了薛慧就说:“三娘,你在外头听说了吧?出大事了!”
因为赵江现在在家养伤,又是夏天,薛慧为了避嫌,并没有进屋,只拉着赵胡氏在屋檐下说话:“赵大嫂,您可知道出了什么事吗?我们在铺子里,听见外头吵嚷就关了门,一直等到这会儿才回来,不知道怎么了,只是恍惚听了一句‘杀人了’,怪害怕的。”
赵胡氏拍拍她的胳膊,叫她不必害怕,说:“是杀人了,方才有人在胡同口喊过一遭话,我听着不明白,就叫我家老大去他姥爷家问了,是北边村里的一帮子人,杀了下乡收夏税的官差,又一齐杀进城来,把咱们县太爷一家子和唐县丞一家子上下都给杀了个干净。那些人说他们不造反,就是让这些人逼得没有活路了,才干脆杀了这些狗官,跟咱们老百姓没关系,也不会上家里来抢掠伤人。”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小,薛克礼他们也听见了。刘义便转身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刘义才抹着额头的汗跑回来。他带回来的信息就比赵胡氏所知的要详细得多了。
“最开始是北边闹起来的。年前不是在他们那边修河堤嘛,据说那边征夫的时候就出过一些事情,左不过是官差们对他们压榨过甚之类,当时便有不少人恨上了官府的。又因着弹压他们的事情就是唐县丞下的令,他自然便是百姓们的头号仇敌。”
“后来天旱,有不少人家支撑不下去,日子过得极是艰难,偏偏下乡收夏税的衙役又分文不让,还来踢斗那一套。逼迫极了,有一户人家老太太卖了孙儿孙女,还要卖媳妇,那家的男人被妻儿哭得狠了,不敢忤逆老娘,却抄起菜刀杀了官差。”
“那村里也不是他一家那样,还有饿死的、上吊的,早就跟人间地狱差不多了,这人一见血,那村里的男人们干脆一起反了,把几个官差全杀了,也不躲藏,反倒是杀进了城里。”
“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声势闹得颇大,竟有不少人跟了他们,哦对了,被山匪祸害过的几户人家和镖局的后生也跟了进来,他们都说那些土匪是唐县丞护着的,苦主里头,大约就少了你们。”刘义说着,觑了薛克礼一眼。
“这些人并不是真的造反谋逆,就是要杀人报复,还有大约就是为了杀掉官差,躲去今年的粮税,豁上自己一身剐,好歹给家里的老幼换条活路。”刘义说着,就叹口气,显然是有些同情那些“暴徒”了。
薛慧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情,便问:“那县尊大人真的死了吗?”
“死了。”刘义确认,“真的死了。县令全府上下二十三人,唐县丞全府上下四十八口,都死了,灭门之祸。哦不,唐家还剩下了一个,就是唐二公子,他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说不定等他回来,一家子坟头的草都得三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