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就不必说了,我妹妹自然很好。”薛克礼打断了他,“你家里的姨娘要杀你,虽说狠毒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父亲真的同意吗?还有你的继母呢,就任由一个妾室搅风搅雨?嫡出少爷的性命、婚事,都由得妾室拿捏?”
唐昭被截断了话头,并没有不悦,反而红了耳朵,“嗯”、“啊”了两声之后,他才找回思路:“我父亲没有要杀我。一开始我确实愤怒伤心,所以我从你们家离开,回到府里,并没理会他,而是直到衙门升堂的时候才和镖局的人一起上堂,见到我爹。待他见到我的伤情,又听了我说的事情经过,十分惊讶,看着不似作伪,之后回到府里禁足了姨娘,又狠狠的骂了我大哥一顿,算是给了我一个交代。”
他冷笑一声:“我的命,也不过值一顿训斥和几日的禁足罢了。我虽知道他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却也并不打算和他父慈子孝,不过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府里的照顾,在家里好生养伤,那些药钱、人手,不用白不用!至于继母……她是同知大人的嫡亲妹子,因为不能生养而和离回家的,我爹求娶她,允诺了把长子记在她名下,保她地位稳固,一生富贵,将来百年之后也有后人供奉,她便乐得万事不沾手,只要富贵体面,旁的事任由姨娘做主,她不在乎。”
“所以你父亲一个小小的县丞搭上了同知大人的关系,这位太太生前富贵身后有靠,姨娘掌家理事,中馈大权在握,为自己亲生的儿子们谋算家业,各得其所,甚是圆满。”薛克礼嘲讽道。
“不错。”唐昭也不生气,反而很是赞成,“这里头就属我碍眼了。我瞧得明白,也不把他们当做家人,家产我也不稀罕,给我的我一文钱都不会少要,不给我的,我也不去求他们。没有完全跟我父亲翻脸,不过是因为我舅舅没什么能耐,又为人软弱,还要靠我父亲时时照拂一二,吃人嘴短嘛,这道理我也懂。”
“杀我不成,那就得毁了我。全县城的人都知道,唐家二少爷一事无成,整日在街上闲晃。当然了,我再如何没本事也有个好爹,所以得从我的婚事上下手。”唐昭说着,略带嘲讽的神色就冰冷起来。
“我素来从不跟女子打交道,家里的丫鬟我都不认得,所以二彪的话就让他们盯上了你家。那次唐明,就是我三弟,他来便是试探。他来之前故意让人露了消息给我,是我行事不周,一时情急就赶了过来,反倒害三、三姑娘受了这无妄之灾。”唐昭说起前次的事情,十分抱歉。
薛克礼的目光却停在他的脸上。他随口说出“一时情急”的话,倒是让薛克礼不得不多想。
唐昭察觉了他的注目,以为他对自己的处理方式不满,顿时理亏,只好有些忐忑的解释:“唐明这个人,于女色上十分不妥当,我虽然猜到几分他们的意图,但我也不敢让他乱来,是我冒失了。”
“我……担心他们以此做文章,便不等伤好,就跟着镖局走得远远的,反正有我爹在,镖师们的冤情也洗雪不了,还不如多帮着接些活计,给大伙多赚些抚恤银子。”
“而且,我若是不在家,他们也就不好张罗这种事了。可事有凑巧,我走了许久,这次回来,刚到城外,正赶上这帮贼人居然进城抢掠。我什么都没想,就来了这里。”
“你们怨我怪我都行,但唯有这一桩,我不后悔。”唐昭看着薛克礼,认真的说,“而今我见过了生死,只觉得性命终归是第一要紧之事。”
薛克礼沉默半晌,闷闷的吐出一句:“你莫不是要以救命之恩来换我妹妹做妾?”
“不是!不是!”唐昭急忙否认,“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当我知道我花的银子有可能是你爹娘的血债时,我就明白,我跟你们不可能真的成为朋友,纵然我想,我也不能陷你于不孝不义。救下你们,就当我赎罪罢了。”
“至于三姑娘,我……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今日我来便是来辞行的。只要我人不在家,纳妾之事便无从谈起。我已经跟我爹说清楚了,这趟走镖去西北,要四五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事情便淡下去了,过了年我再走便是。”唐昭说。
薛克礼眯起了眼睛:“如此……倒是我们害得你有家不能回了。”
唐昭连忙摇头:“我对你坦诚相待,你也莫要试探我了,我并不是一个头脑精明之人,没有旁的意思。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三……你们,我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我爹在县城里再如何威风,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吏,不能保我一生前途,我总要自己闯荡个营生才是,这却是与你们不相干的。”
“我走了,我爹不会因为这点子事情为难你们,至于姨娘那里,我跟我爹说过了,她不敢公然违逆我爹的意思,二彪那里,我警告过他了,他们不会来向你们讨要银钱的。”唐昭又看了一眼东厢房紧闭的木门,转身,“话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薛慧推开门出来,叫住了他。
唐昭瞪圆了眼睛,猛地转过身来,急切的看过去,生怕自己看错了一般。
薛慧抿了抿嘴,把一个布袋子递给他:“现在天气热,带干粮容易坏,这是我自己腌的咸鸭蛋,分你二十个,油纸包里的是咸肉,熏熟了的,直接切了吃也行,蒸一下煮一下或者烤一下都可以。如今这样,没法子请你吃饭了,你……一路平安。”
薛克礼和刘义都看着她,却谁都没说话。
唐昭的嘴角一下子翘起来,灿烂的笑容绽开。他伸手接过来,期期艾艾的说:“够、够了,谢谢你,你也平安。”
薛慧笑了起来,却没再说话,曲了下膝盖,便退进了房里。
等唐昭走了,薛克礼才走到薛慧房门外。不等他敲门,虚掩的门便开了,薛慧坦然道:“哥,你别多想,唐昭把他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我觉得他也算诚恳,这件事里也确实冤枉,这才送了吃的给他。不管怎么说,他也救了咱们三个的性命。”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薛克礼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些话,本不该由我一个做兄长的来说,可如今咱们家已经这般,我也不避讳什么了。三娘,前因后果你也听了分明,你可信他说的?”
“我信。”薛慧语气坚定,“他说的事情和咱们所知的相吻合,也合情合理,我觉得可信。”
“你如此信他?”薛克礼又问了一遍。
薛慧点头:“就目前来说,我愿意信他。”
“可他已经承认了,山匪和唐县丞互相勾连,他们是害死爹娘的罪魁祸首,是害咱们家破人亡的仇人!”薛克礼虽然不再像去年时候那么满腔愤恨,但也无法平静的面对。
薛慧也很不舒服:“是啊。唐县丞一手遮天,还跟府城的大官是姻亲,咱们的公道等闲是要不到了。咱们可以苟活,可唐昭,咱们却绝不能再有来往。本就是仇人之子,还连累了我,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我都不能当一切没发生过。那些吃食,就是最后的了断。”
这下反倒变成薛克礼纠结了:“但是说实话,唐昭此人人品颇佳,也不是酒肉纨绔之流,若不是有这些事情横着,倒也真算得上是个好人选。你一年大过一年,终身大事也是该斟酌一二了。”
薛慧笑了:“哥,你想得太多了。我愿意信任他,和我心仪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真要说情意,从前的时候我把他当作弟弟一般的孩子看待,现在就是当救命恩人,有感激,也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欣赏,但是本就没有男女之情,更何况,这世界上的事情是没有假设的,现在我面前就是有这么多事情横着。”
“我觉得,不妨再信他一次,纳妾这件事应该会不了了之,咱们还是好生筹划一下铺子的生意吧。”薛慧收了笑,认真说。
薛克礼点头:“把唐昭挤走,想来那位姨娘和大公子也该满意了,不该把咱们放在心上。唐昭还能跟着镖局走镖,可见南北商贾还是在经营的,咱们的生意倒也未必难以支撑。”
薛慧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哥,如今天气热,油饼还好些,包子就有些放不住,商队马帮之类的若要采买了路上吃用,便不会选择咱们了,所以我想卖煎饼和烧饼,再配上炒咸菜,说不定会好些。”
“煎饼?可是用油煎?”跟唐昭有关的事情,刘义只是听着,并不搭话,等说到生意了,他便凑了上来。
薛慧摇头:“不算是油煎,正好咱家有个小鏊子,等我做给你们瞧瞧便是。”
她要做的,是两道简易版的山东特产,大煎饼和周村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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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妨再信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