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薛慧想出什么主意,金鱼胡同来了不速之客,唐昭也一下子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
接连几日,整个县城里都是人心惶惶,哭喊声此起彼伏,不少人家都挂了白,听说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在唐县丞的带领下抓到了十多个匪徒,剩下的却是让他们跑了。现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处都贴了告示,正在严格盘查出入之人。
赵江的东家果然遭到了匪徒们的重点关注,赵江作为护卫,受了严重的刀伤,一条腿虽然保住了,却落下了残疾,以后都要拄着拐行走了。好在他的东家准备充分,没有受到什么大的财产损失,对他们这些护卫的抚恤打赏还算到位,给了五十两银子,也算是让他们家暂时有个生活保障。
薛克礼和刘义第二日一起去找万大夫给瞧伤,结果早上出了门,直到午后才回来——被砍伤的、推搡摔伤的、受了惊吓的伤病之人太多,县城里的两三家医馆全都排起了长队。
“万大夫那里还算好。他的医馆最小最破,没啥金贵药材,柜台上也没几个钱,虽然门窗被那些土匪给砸坏了,但是人没事儿,也没多大损失。”刘义伤到了胳膊,涂了药,缠着厚厚的白布,“正阳街的大医馆可就惨了,被抢去了不少银子,还有人参、灵芝那样的金贵药材,听说他们掌柜的都气得昏厥过去,差点儿没救过来呢。”
薛克礼也是叹气:“经过这一遭,人都平安的就已经算是幸运了,钱财这些只能想开一点。尤其是现在天气热,万大夫说,伤口极易化脓感染,若是救治不及,说不得还要有人送命呢。”
“那你们是不是要日日去换药?”薛慧记得,这种不算很深的外伤,好像是不应该包扎的,暴露在空气中恢复更快,但是她并不懂医,便也不敢瞎说,生怕害了哥哥们。
“万大夫说让我们这两三日还是天天去,若是他瞧着行了,就给撤了包扎,慢慢的长伤口就是。”薛克礼说,“这样的热天,包着难受,便是不包了,也不能碰水,不能洗澡。”
薛慧深表同情,但也没有办法:“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忍忍吧,哥。”
“你不用担心我们,别看这是刀砍的,伤得却比我去年时候轻多了,过了这几日就不耽误干活了。”薛克礼微笑着看她,却淡了笑容,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坦?还是昨夜惊到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薛慧摇头:“我没事,昨晚有点儿没睡好,今儿热,也没胃口,可能有点儿乏吧。”
“昨晚确实,谁能睡好啊?”刘义心有戚戚,“今儿没事了,早些歇着。”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就着薛慧蒸好的咸肉吃了馒头,算是吃过了晚饭,尽管天还亮着,他们也准备各自早些休息。现在大家伤的伤累的累,街面上也不太平,自然是不打算做生意了,先歇几日再说。
院子的大门被敲响了。
三个人一起紧绷起来。
堂屋那边也传来了关门上锁的声音。
“包子铺的薛老板是住在这儿吗?开个门啊!”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
薛克礼没有马上搭话。
刘义对着大门方向指了指,又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们等着,这才不急不慌的走到大门处,隔着门板问:“你是谁,找我们东家有什么事儿?”
那女子“啊”了一声,立刻说:“哟,小哥,别紧张!我是正阳街的王媒婆,虽然不是朝廷的官媒,那也是咱们这个地界儿的老人儿了,不是坏人!今儿个是来给薛老板和薛姑娘报喜来啦!你不让我进去吗?我就一个人儿,你放心,没有歹人跟着!”
刘义就回去找薛克礼,小声跟他商量:“媒婆来了,成不成的咱们得叫她先进来,不然她在街上一顿吆喝,要坏了你和三娘名声的!”
薛克礼自然知道这个,虽然有些不乐意,却也还是让刘义把人迎进来,也不叫她进屋,只搬了几个马扎放在院子当中让她坐,自己也挑了一个坐了下来。
“哎哟这就是薛老板吧,年轻有为,好人才啊!”王媒婆似乎看不出薛克礼对她的不耐和怠慢,高高兴兴的在马扎上坐了,仰着脸认真的打量薛慧。
察觉到她的目光,薛慧十分不快,便做出个害羞的样子,躲在了薛克礼身后,并不说话。
“王大娘人多事忙,我也不兜圈子了,您今日来,所为何事啊?不知您方才说的‘喜’从何来?”薛克礼也不喜她那般打量妹妹,话虽说得客气,但语气非常冷淡。
王媒婆自然看得出来,但是并不在意,满脸堆笑,十分热情的夸赞薛慧:“咳,早就听说你们家的姑娘能干,倒是没见过真人,今儿这么一看,好个标致的模样!要不怎么就入了贵人的眼呢?有大福气呢!”
薛慧皱起了眉头。
薛克礼脸上丝毫不见喜气,反而更加严肃了:“大娘不妨直说,莫不是有什么人家托付了大娘来给我妹子说亲?竟不知道我们尚在孝中吗?”
王媒婆握着帕子的胖手一摆:“不是三媒六聘的正头娘子,孝不孝期的又有什么关系?唐家的门,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咯!”
“你说什么?谁家?什么叫‘不是正头娘子’?把话说清楚!”薛克礼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说话也再不客气。
王媒婆横了他一眼:“哎哟薛老板,薛少爷,你们家姑娘不是早就跟唐县丞家的二公子情投意合了吗?你怎么跟毫不知情似的?难不成你不愿意妹子做妾,要当正头娘子,你想当二少爷的正经舅爷?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可不兴这样狮子大开口啊!”
“谁情投意合了?你怎么能张口就污人清白?”薛慧终究没忍住,开口反驳,“莫不是有人跟我家有仇,要你上门来羞辱于我,要我的命吗?”
她当然不会为了所谓的“名节”就放弃生命,但是完全可以这样反击。
“咦?这话怎么说的?”王媒婆做的便是嘴皮子生意,闻言也不气恼,反倒是一脸惊讶,“不是说姑娘你跟二公子早就相熟,他还多次为你,呃,你家出头吗?就连他亲弟弟到了你面前,不过是调笑了几句,被他极严厉的轰走了,难道不是真事儿?就拿这回这场乱子来说,他从城外回来,头一桩不是回家护着父母兄弟,而是先到了你这里来护你,听说本来不用杀人的,他却偏偏把那要非礼你的歹人给杀了,这还不是他对你的心意?”
“难不成,唐家说的这些事,都是假的?”她看上去非常无辜,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不敢相信,可薛慧确定,她的脸上依然有隐约可见的轻蔑。
薛慧的心沉到了谷底。
王媒婆说的,每一桩都是真的。
尽管她和哥哥们都很确定,她跟唐昭之间从无逾矩,甚至连单独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是这些事实串联起来,再被刻意引导一下,确实让人无法辩驳。
最重要的是,唐明找上门来羞辱她的那一次,唐昭身负重伤,其实应该在府中养伤的,却偏偏来得那么及时,及时得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他们兄妹都没提过这件事,现在想想,也许是他们默契的下意识回避了唐昭的动机。
——就算是唐明不安好心,故意向他透了消息,也没有人拉着他来,他还是来了。
还有那天夜里,他从城外而来,遇上了那等乱子,应该要么直接回府,要么在街上见义勇为,可他偏偏先来了金鱼胡同……杀那刀疤更是刻意,实在不至于因为几句挑衅的话就动了杀念,总不会真的因为刀疤意图侮辱自己吧?
这算什么事呢?
薛慧的沉默落在王媒婆眼里便是心虚。她脸上笑意更盛:“你瞧瞧,不说不知道,这么一盘,这不是天定的缘分吗?唐家门第高,二少爷又是原配嫡子,还对姑娘有情有义,那不就是上好的姻缘?”
“我倒不知,做妾竟是上好的姻缘。”薛克礼冷笑了一声。
“嘿,做妾跟做妾可不一样!唐太太说了,知道你们也是良民,姑娘又得二公子爱重,自然要正正经经的立了纳妾文书,再摆上几桌酒席,姑娘也坐了花轿抬进府,除了不穿大红的,还不跟正经的成亲一样吗?就算往后二公子娶了太太,那新太太也不能苛待了咱们姑娘不是?”王媒婆舌灿莲花的画起了饼。
“至于薛老板你,就算成不了唐县丞的正经亲家,那也搭上了关系不是?往后谁还敢轻易拿捏你?你是重振家业也好,还是大展宏图也罢,还不是凭你喜欢?”王媒婆再对薛克礼抛出了大饼。
薛克礼霍然站起:“王大娘,今日你辛苦了,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请回吧,如今街面上不太平,我不留你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