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被收拾得很惨,尤其是那个气势汹汹的领头人。他们本就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人物,被打得只剩几口气,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们就是盘踞在城外的山匪。
山匪本就靠打家劫舍、敲诈勒索过日子,随着过往的商队减少,他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本地的富户里,他们已经吃掉了几个和青沟镇薛家差不多的小财主,剩下的人家却是动不得的。
“为何动不得?”刘义问。
六子就说:“人家上头有人呗!”
“上头再有人,你们是土匪啊,难不成还怕当官的?”刘义嗤之以鼻。
薛慧心中一动,悄悄去看蹲在一旁的唐昭。她知道,刘义问话也是他默许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做何想法。
唐昭扭过脸去,让人看不到表情,却也没阻止刘义。
那领头人就虚弱的开口了:“你们别问了,这种事情你们不知道更好。今夜之事很简单,今年大旱,山寨里没银子也没粮食,兄弟们没法子,只能进城来弄点儿嚼用。来前我们就分了工,我们几个负责这两条胡同,别的兄弟各自负责一片儿地方,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一次来了七八十个兄弟,就算你们把我们几个抓了,其他的兄弟们照样能弄到东西!”
难怪,大家听到的哭嚎声尖叫声都是从远处传来的,左邻右舍的倒是安静。
“青沟镇薛家的事,你们是跟谁合谋的?”唐昭忽然问。
薛氏兄妹一起看向他。
他却好像毫无察觉,又催了一遍:“绑了薛家父子,要五千两银子,这事儿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领头人也没遮掩:“知道,不过这事儿不是我们几个经手的,我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要说合谋……对,这个事儿里头有人跟我们二当家的合作,要不然也不能那么顺利不是。”
“那人是谁?”薛克礼恨得咬牙。
“谁知道他叫啥。”领头人并不在意。
半死不活的五子却说了:“不知道他名儿,不过我那日给大当家的洒扫厅堂时听见了,是那姓薛的没笼络好人,连亲家都要弄死他。”
果然是钟家!
唐昭看看薛克礼,又瞟了一眼薛慧,沉吟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件事:“头年振威镖局的那趟镖,你们不光截了,还杀了九个镖师,这事儿是谁做的?”
没人说话。
唐昭一脚碾在了五子的手腕上。
五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我没去!不是我!是、是刀疤!刀疤去了!你问他!”
刀疤伤得很重,一直昏着,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看上去没什么反应。
唐昭干脆给了他胳膊一刀。
刀疤立刻醒了过来,一脸茫然。等听清楚了问题,他仰起头仔细的看着唐昭,虚弱的说:“原来是你啊,难怪了。”
薛慧知道这事儿和他们家没关系,可是瞧着唐昭的表情,她这会儿却偏偏也很想知道那次唐昭重伤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少废话,赶紧说!”唐昭的声音冰冷,看他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刀疤的视线掠过薛慧,“呵呵”一笑:“闹了半天,这小辣椒是你的相好啊,亏我还想睡她!唐二爷,今儿落到你手里,新仇旧恨,我肯定活不成了,你也别问我,回去问你小娘啊!”
唐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起剑落,居然真的捅穿了刀疤的心脏。
这个晚上,薛慧几个人都见了血,可还是被当场杀人的景象给镇住了。除了低低的吸气声,谁也没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唐少爷,这……话还没问完呢!”刘义有心想说“你怎么当着我们这么多人就杀人呢”,话到嘴边换了个样子。
“是啊,这般会不会不妥?”薛克礼看着唐昭,目光真诚,“此人纵然死有余辜,可这样死在你手里,岂不是弄脏了你的手?”
唐昭脸上的冷意却消退了些。
不等他说话,薛慧就拉拉薛克礼的衣袖说:“哥,土匪上咱家来烧杀抢掠,人家唐公子为了救咱们才出的剑,正当防卫,怎么就不妥了?”
唐昭眨了眨眼睛,遮住了眼中陡然大盛的光亮,抿着嘴说:“正是,这几个匪徒入室行凶,被我发现,打斗中一人死亡,无妨的。别忘了我爹是谁,这点儿事,他还兜得住。”
说到后来,他甚至有了一点儿笑意。
可是薛慧却觉得有些揪心。
“行了,你们都无事就好,我去叫人来拿这几个人,你们不必理会,都回房关好门户去吧。”唐昭转身就要走。
薛克礼连忙跟着相送。
可他终究受了伤,活动不便,就有些追不上唐昭。
“哥,你快歇着,我去送送他。”刘义也有伤,只有薛慧四肢完好,便跟了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回去吧。”唐昭回头看见她,便住了脚。
薛慧紧赶两步,走到他面前,真心实意的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唐昭却愣了愣,盯着她不说话。
他不接话,薛慧也不会了,只能继续说:“外头还有好些匪徒呢,他们都穷凶极恶的,你千万小心,功夫好也不能大意。”
“你觉得我功夫好?”唐昭嗤笑,“你懂得功夫吗?”
“反正比我好呗。”薛慧撇嘴。这人就不是个深沉睿智武力脑力双在线的人设,装了那么半天,还是装不住了。
“其实你也不赖了,拿菜刀吓唬人的泼妇很常见,可真敢砍的倒不多,你确实挺凶。”唐昭一本正经的说。
得,还觉得这人估计受了不少挫折心性都不一样了呢,还是这么嘴欠。薛慧懒得跟他较真,只好说:“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们的命,还是得谢谢你。”
唐昭已经转过身去:“不用了,我还有事,改日有空了,去你家摊子上吃饭,做点儿新鲜的就行。”
“我家已经不摆摊了,有铺子啦!”薛慧看着他的背影,话音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知道了!”唐昭挥了挥手。
薛慧回到院子,赵胡氏便开了门走出来,一把拉住薛慧的手,低着头不敢看地上的人,颤抖着声音问:“三娘啊,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安不安生?我当家的没在,孩子还小,实在是没有注意了。”
薛慧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简单的跟她解释了一下:“今晚有山匪混进了城里烧杀抢掠,方才是唐县丞家的公子路过,擒了歹人,过会儿衙门里就会有人把他们带走了,您放心就是。”
“哦、哦、哦,”赵胡氏一边答应着,一边抹了眼泪,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我家老大去了他姥爷家,也不知道怎样了。这些天杀的贼人,怎么这么胆大,这是要造反不成啊?”
薛慧安慰她几句,见她一直惊惶失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有衙役上门来抬人,院子里堆着的几个匪徒被清理走了,赵胡氏总算也冷静了下来。
院子地面上还有血迹,薛克礼和刘义的伤口也没有处理,血肉模糊的和衣裳粘在一起,看着就吓人。毕竟男女有别,赵胡氏也不便在院子里多做停留,回屋找了两瓶药粉并一些干净的白布出来,拿给薛慧说:“我当家的是当护院的,平日里也有些个磕磕碰碰,这药还算好使,这会子城里乱了,不见得能找到郎中,你们先上些药吧。”
薛慧并不客气,道了谢就接了过来。
薛克礼和刘义都不让薛慧管,去了薛克礼房中,两个人互相帮着上了药,
折腾了这许久,其实也不过是半个晚上的事儿。重新关上房门,薛慧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的房间里并没有血迹,那把她挥出去防身的菜刀也被官府的人拿走了,说是当作证物。按理说房中已经非常干净了,可是她总觉得鼻间有股血腥气,难闻得很。
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不知道官府那边要怎么收场。天灾**,往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过才好。
胳膊拧不过大腿,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社会大环境,她再怎么努力,事情还是朝着她最坏的预期发展下去了。
曾经的那个世界也有诸多不如人意,可是起码安定、太平,有公共秩序,可是现在呢,说不定一觉睡下,就没机会醒过来了。
薛慧一时愤怒,一时沮丧,一时茫然,越发辗转无眠。
忽然她想到唐昭。
衙门里来了人,说明他肯定是把话递了回去,想来他是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可是刀疤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看唐昭的神色,似乎并不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他爹是本地的土皇帝,可他呢,还不是一样被人暗算?他远走的那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他又在想什么呢?
对了,他又要自己做吃的来答谢,这一次可跟之前不同,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弄点儿什么好呢?
而且,不管怎么说,只请他吃一顿饭,着实是不够的,那么还能送他些什么,或者为他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