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粮食,有两辆车,还有了马,手里十两存银,其实薛慧觉得还算不错,知足常乐嘛。可是薛克礼带回来的消息却糟糕得很:“据说咱们这里死的人并不多,又有钦天监禀明近期就会有雨,朝廷最终没有下旨赈灾,也没有免除税赋,说是一切照旧,又因为朝廷西北用兵,今年的夏税还要再加一成。”
“疯了吧?”薛慧脱口而出,却随后意识到不能非议朝廷,立刻闭紧了嘴巴。
薛克礼沉默。
“可是这样,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刘义愤愤不平。
“这些日子小心着些。谁都知道咱们家做着吃食生意,肯定有粮食,可别引来什么祸事。”薛克礼思量许久,神色凝重。
薛慧忽然想起房东赵江的东家。据说那是一户真正的大户人家,跟府城甚至京城都有关系的。他们早早的就修整地窖粮仓,加强防卫,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有应对如今这般情势的经验?莫非真的要出什么乱子不成?
干燥炎热的六月夜晚,薛慧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踏实,一直似醒非醒的,朦胧中隐约听到些响动。她翻了个身,却猛地惊醒。
外面是真的有人!
薛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抄起案板上的菜刀,站在了门后。
她放轻了呼吸,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薛克礼的房里没有声音,想来是睡得熟了,没有察觉,刘义的房间跟她隔了个院子,听不见。薛慧瞧着院子里黑漆漆一片,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院子的大门响了,薛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听见了一片喧哗。
声音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远近高低各不相同,就好像安静的县城忽然被唤醒了一样。惨叫声、喊杀声、破门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宁静的夜晚一下子凄厉恐怖起来。
“哟!他们得手了,咱们也快些!”有人在院子里说,“快点儿,六子跟我去正房,五子跟刀疤搜搜这几件厢房!”
薛慧咬紧了牙关,在门被踹开的时候挥出了用尽全力的一刀。
“啊——”来人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接着便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五子?”领头的人立刻折了回来,“火折子呢?早就说让你们照着点儿亮你们不听,瞧不见,都绊到门槛上了吧?”
“咦?你怎么——小贱人,你找死!”那领头之人立刻朝着薛慧抡起了手中的长刀。
薛慧并不会武功,不过是从前学过一点儿防身术,而且从来没有伤过人,这会儿就着他们的火光看清了被自己砍伤的人血肉模糊的样子,手便不受控制的抖成一团。刀锋闪过,她明明心中着急惊骇,却怎么都躲不开。
穿越过来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已经很认真很努力的在过好每一天了,然而,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她的一切努力也不过是徒劳……这一次又死了,她大概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再穿越一次了吧?她不想死,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她是真的要死了。
她心里绝望之极,到了必死的境地却又生出了几分力量。腿依然是发软的,可手却再次握紧了手里的菜刀。
这番心理变化说起来长,实际上却不过是一两个呼吸的事情,好在她在门里,匪徒在门外,而那人手中的长刀在狭窄的厢房门口偏偏挥舞不开,他抡得凶猛,刀锋却嵌在了门框上,没有第一时间伤到薛慧。
这么一个小小的拖延,却叫薛慧找到了机会。
她咽了口口水,咬着嘴唇往前再次挥出一刀。
这一次,她没有砍中对方。
“大哥,这个小娘们好对付,你还是先去办正事吧!”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子邪笑着凑过来,“这样泼辣的小娘们挺不好找,你就让给我呗?”
他这句话很好的把那人一刀砍在门框上的糗态给含混过去了,于是这个领头之人顺着台阶下来,拔出了自己的刀,胡乱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快点儿啊,别耽误了正事儿,有钱有粮食,还愁弄不到女人?”
“快不了,大哥,我厉害着呢!你且忙去!”刀疤男子笑嘻嘻的,一脸猥琐。
这一番动静,除了赵家的两个小孩子,院子里再没人睡得着了。
刘义和薛克礼都出了房门,看到眼前的情形,难免又惊又怒。可是他们手无寸铁,迎上了六子的刀锋,干着急却走不到薛慧身边,连自己也没法保全,两个人都挂了彩。
那六子却不把他们俩人放在眼里,每人砍了一刀之后,又提脚踹了过去,把刘义两个踹翻在地,便回头招呼:“大哥,快来!”
那大哥果然抽了刀,大步朝正房走去。
“哟!刚才没瞧清楚,小娘子长得很挺俏,哥哥最喜欢小辣椒了!来来来,刀放下,别伤了你,叫人怪心疼……啊——”
他那令人作呕的样子刺激了薛慧,反倒让她冷静许多,于是她故意朝那人毫无章法的挥舞菜刀,暗中却运起了全身的力气踢向了对方的腿间。
“臭娘们,你找死!”那人发了狠,面目狰狞的朝房中扑来。
地上的五子也缓了过来,捂着伤口坐起来,凶狠道:“刀疤,别绕了那贱人!”
一边嚷着,他一边扑到了薛慧身边,用力朝她撞去。
即使受了伤,五子一个男人的力量也不小,他发狠的撞过来,还是把薛慧撞了个踉跄,手中的菜刀也没握住,掉在了地上,被五子抓了过去。
“三娘!”薛克礼跌跌撞撞的爬了过来,见到薛慧的处境危险,目眦尽裂,却被刀疤踢了出去。
没了武器,薛慧的心沉到了谷底。以她的体力,她是绝对没法和两个手里有刀的壮汉抗衡的。
她尽力了,但是没有什么奇迹。
两个男人一起朝薛慧扑过来。
薛慧却瞪圆了双眼。
院子里有火把的光亮,她看见有人飞快的跑了进来,逆着光,她看不见来人的脸,却清楚的看到,他手中提剑,动作干脆利落……的捅翻了五子和刀疤。
薛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可还好?哪里受了伤?”来人粗暴的把五子两人推开,却没敢动薛慧,只蹲在她面前,殷切的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薛慧听出了唐昭的声音,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虽然手还有些抖,却也能勉力搭到唐昭的手腕上,借力爬起来,“我没有受伤。我哥!”
她已经听到了堂屋门被踹翻的声音和赵胡氏的惊叫。
唐昭看她真的站了起来,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扶着她站稳,放软了声音道:“你莫急,我去看看。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薛慧半低了头,视线落在他扶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到底还是更牵挂自己的亲人,便道:“你快去,小心些。”
匪徒凶残,却不过是一身蛮力的乌合之众,唐昭毕竟是专门练过多年功夫的,对上了,也不过是三招五式的事儿。薛慧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再踏出房门的时候,就见四个匪徒被扔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堆,看不出死活。
“哥!哥!你有没有事?”薛慧急忙扑向蜷缩在地上的薛克礼,再一抬眼,又看到了身染血污的刘义,顿时心中大骇,“四哥!刘四哥!”
赵家的两个孩子哭成一团,赵胡氏一边哭着一边安抚孩子,院子里便吵闹起来。
远处仍有惨叫声和哭闹声传来,左右邻居这里倒是安静。
薛慧抬头,唐昭正站在正房的廊下看着她。他身姿笔挺,剑尖滴着血。
他好像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站在那里,就让她觉得她是安全的。
薛克礼伤得不算很重,但是被踢了一脚,撞到了头,一时昏了过去,被薛慧一喊,倒是慢慢的醒了过来。
“三娘!你可有事?”薛克礼立刻坐直了身子,急忙拉着薛慧的胳膊,仔细的打量着她,“那些畜生呢?”
薛慧笑了笑,安他的心:“哥,我没事,喏,你看,他们都在那呢!你伤了哪里?”
薛克礼摇头:“一点皮外伤,无妨。你没事就好。对了,老四呢?”
薛慧看他真的没事,便扶着他一起去看刘义:“刘四哥也受了伤,不知道怎么样了,哥你看看他。”
刘义并没昏迷,不过是被六子踢伤了腿,一时站不起来而已。他看完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又惊又怒又喜,也十分害怕,发不出声来,这会儿终于缓过来了,便叫他们:“二哥,三娘,我没事,就是腿有点儿疼。”
他借着薛克礼的力量站起来,说:“是唐公子来了,他救了我们!”
薛克礼这才注意到站在灯影下的唐昭。
唐昭却一直看着薛慧。
薛慧感觉到了,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妥,低下头看了看,衣衫整齐,便又抬起头来看他。赵家的女娃还在哭泣,哭声中越发显得他们几人安静得带了几分尴尬。
相顾无言的时候,地上的那一堆人里有了动静。
唐昭便大步走上前,对薛慧道:“房里是妇人孩子,我不方便进去,劳烦你安抚她们一句,让她们安静些,我要问这几个人的话。”
薛慧点头,敲了敲门,进了正房。
赵胡氏吓得魂飞魄散的,早就六神无主了,也就是为了孩子强撑着,即使唐昭把闯进正房的歹人踢走了,她也是惊魂未定,现在看着镇定的薛慧,又听她说坏人都被治住了,这才安下心来。
薛慧却没有久留,很快就回到了院子里。
唐昭正在讯问那几个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