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少了一个唐昭,但是包子摊上的生意还是挺不错的,每天都有一两半左右的进帐,诚然还不够多,可是暂时也算可以了。更可喜的是,尽管没到一百天,薛克礼的腿却也已经大好了,身子骨利落,精神头好了,人还似乎长高了一点点。
“万大夫说了,我决计不会成个瘸子了,你只管放心便是。明日叫老四回村去帮敬东迎亲,我推车和你去摆摊就行。”薛克礼微笑着跟薛慧说。
吃晚饭的时候纪娘子领着大儿子把他们定做的棉衣棉被送了过来,薛慧便拿去让薛克礼试穿。抬头看他从房里出来,薛慧就笑道:“衣裳倒是合身,好歹咱们今年的冬衣解决了。棉被我摸了,挺厚实的,也暖和,回头你也换了,如今天冷,薄被有些不够暖和了。”
他们都还在长身子,每年冬天都是要做新棉袄的,所以当初典当东西筹银子的时候早早的就把棉衣卖掉了,好在他们现在手里也有些进帐,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说着又说回原来的话题,她接着说:“行,对了,哥,你说给陈家送礼钱的事儿你办,怎么弄的?我倒是没瞧见。”
薛克礼就笑了:“我让老四去钱庄换了一个新银锞子,图个喜庆。”
刘义就从怀里掏出个大红的荷包,打开给薛慧看:“你看看,这样齐整的银饼子,簇新光亮的,里正他们准保喜欢!”
薛慧瞧着那一个薄薄的银饼子,有些不确定:“这是一两银子?”
薛克礼点头:“是,不过打制得好些,额外还要添二十文钱去换。咱们乡下地方,随礼随到一两银子,也不少了。”
“那可是不少!”刘义说,“我就打算随五十文。”
其实五十文也不少,乡下人家婚丧嫁娶,十文二十文的数目非常寻常。薛慧知道哥哥是要跟里正打好关系,也不反对,把这个银饼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递给刘义,又问:“他家的帐这次就还清了吧?”
薛克礼“嗯”了一声,说:“今日十七,这个月到现在也得了二十多两,扣除了开销,并这一两,也还有十九两,先还了他家不成问题。”
刘义便道:“那行,到时候我把欠条给你拿回来。”
薛太太是个规矩人,借下的每一笔银子都执意写了欠条,这事儿薛慧跟他们说过了。
少了刘义这个劳力,尽管薛克礼行走如常,多干了不少,兄妹俩还是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等到收摊的时候,两个人都坐在给客人坐的长条凳上不想起来。
天色要黑了,俩人才相视一笑,起身收拾家什回家。
路上,薛慧便问:“哥,刘四哥……你怎么打算的?就一直跟着咱们吗?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薛克礼摇头:“他也是个执拗性子,认准了就不改的,眼下是非要跟着我不可。他啊,还是记着咱爹对他的恩情。”
薛慧想了想,并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便换了话题:“对了,哥,陈婶子说过,咱们过了百日热孝,也就能吃些荤腥了,到时候咱们也割点肉,好好补一补,如何?”
“好,割点羊肉吧,吃了暖和,你最是怕冷了。”薛克礼温和的笑着应了。
“那还要踅摸点儿胡椒……啊!哥,哥,那……”有人跌跌撞撞的扑到了薛慧身侧,让她顿时大惊失色。
薛克礼立刻放下手推车,往前探身扶住了薛慧,冷声对那人喝道:“你做什么?”
天色将黑,此人这般情状,又隐约能闻到几分酒气,八成是醉汉。薛慧靠着哥哥,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那人开口,声音却十分轻浅,“能不能让我去你们家?”
薛慧和薛克礼面面相觑。
这声音很熟悉,再定睛细看,还真是唐昭。
不过眼下他的状况可不怎么好。
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他看上去十分虚弱,和从前见到的精神模样判若两人。
可他毕竟是县丞家的少爷,不管关起门来有多少是非,他也不是没人伺候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他现在这个情况,好了还好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兄妹都别活了。关键是他们本身不过是小摊主和食客的关系,又没有太深的交情,实在不该掺和进来冒这么大的风险。
薛慧是真的不想惹麻烦。
薛克礼也有些犹豫。
唐昭却毫无平日里的傲娇硬气,看着薛慧道:“我……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薛慧不明白,想着他家里后娘亲爹小妈,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估摸着确实是待着不开心,可是开心不开心的,他都待了十多年了,没道理今天赖到自己家里。
可是薛克礼却不知被触动了哪里,叹了口气问:“你可是喝了酒?”
“没有。”唐昭侧了一下身子,靠在了小推车上,“我受了些伤,处理伤口的时候,郎中用过酒。哦,我的伤死不了,不会拖累你们。”
得,没两句话,又阴阳怪气了。
“走吧。能走动吗?可需要我推着你?”薛克礼问。
“哥!”薛慧有点儿着急,“要不咱们拿些吃的给他……”
唐昭忽然扭过脸来看她。
一旁的商铺里点起了灯。唐昭的脸隐在薛慧的影子里,有一点儿模糊,可他的眼睛却很明亮。
没有恶意,没有算计,只有清澈的……茫然。
薛慧闭上了嘴。
薛克礼放开了薛慧的胳膊,转去扶着唐昭,让他坐在了手推车上,嘴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吧。”
他虽然答应了暂时收留唐昭,却也不想露了痕迹,引起唐家的注意。
唐昭的伤应该不轻,老老实实的任由薛克礼摆布,一个字都没多说。等薛克礼推起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薛慧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也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哥,这个事儿……”薛慧觉得,以薛克礼的城府,不应该干这么冲动的事儿。
薛克礼轻声道:“我也有过那种无处可去的想法,若不是家里还有个你,我实不知道我会怎样。”说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薛慧默了默,声音压得更低:“可是,哥,并不是我心肠冷,实在是他这样子,显然是出了极大的事情。咱们如何承担得起?”想帮人,也得有那个能力啊。
“我瞧着他除了受伤,更多的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伤心难过居多,并不惊惶匆忙,当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薛克礼说,“等回去了我好好问问他,大不了等天亮了让他离开便是。”
回到家里,薛慧想了想,找出了旧被单和换下来的旧薄被,拿着送到了刘义的房间,铺在刘义的床铺上之后,才让薛克礼把唐昭扶上去躺下。
“他受了伤,还是莫要着凉。”薛克礼端了个火盆进来,“好在咱们家不缺炭火。”
薛慧便转身出去了:“我去做饭,你看看他的伤。”
薛克礼应了一声。
等薛慧做好了饭,唐昭也醒了。准确的说,他根本就没睡着,不过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没有精神罢了。薛克礼便叫薛慧自己在房间里吃,他拿了些饭菜过来陪伴唐昭。
唐昭的肩头、前胸、大腿、小腿处都有伤,伤口极深,几乎见骨,万幸的是,没有伤到内脏,所以唐昭说的“死不了”,倒也是句实话。这会儿他正笨拙的用左手拿着勺子盛豆腐吃,看他手边的碟子,素菜包子也吃了,胃口倒是很好。
能吃得下饭,大概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薛慧想。
吃过晚饭,唐昭像是缓过来了一点儿,主动说道:“你们可能也知道,我读不来书,整日泡在武馆里学武,上个月,我……我跟着镖局出去走了一趟镖,接一趟货回来,路上遇上了山匪,镖师们都死了,我逃了回来。我这伤,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又是山匪。
屋里的气氛沉重起来。
薛克礼抹了一把脸,长长的叹了口气,问:“那你可曾报官?你这伤我瞧着处理了,应该有人照应你才是,怎么会在街上徘徊?”
“我……我流了很多血,昏死在山下,许久才醒过来,见了那般惨状,我一开始没了主意,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唐昭说得很慢,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我伤重力竭,走得很慢,回到镖局报了信就昏了过去。报官、治伤,都是镖局的人做的。”
“那你还是要去见官的吧?”薛慧问,“总归你是人证。”
唐昭轻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的,更不会牵连你们。”
薛慧难得的尴尬了起来:“也……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爹是县丞大人,你肯定不会有事儿的,我们只是怕招待不周,耽搁了你的伤情。”
唐昭嘴角的那一点笑意却忽然消散了。
薛克礼和薛慧对视一眼,都察觉了几分异样。
还是唐昭先打破了沉默:“那个……你家那个伙计怎么不见了?这是他的屋子吧?”
薛克礼道:“老家村里有事,他回去了,明日晚上回来。”
唐昭点头:“我明日就走。”
“对了。”他仰起脸,看着薛慧,“我明日能不能吃一碗你那个炸酱面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