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纪看着是个衙门里的公务员,其实家里挺困难的,这事儿薛慧知道,只不过一直也没想起来罢了,听了刘义的话,她便问:“这个纪大姑娘能当裁缝?她怎么不去成衣铺子或者绣庄里做活呢?她的手艺怎么样?不是听说她一直跟着老纪的娘子给人洗衣裳吗?”
刘义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手艺怎么样,我又没见过,是听老王说的。她爹不是瘫着嘛,平日里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老纪的娘子再怎么说也是兄弟媳妇,总归不方便,平日里就是她这个闺女伺候,因此离不开家。”
“她那手艺好像就是平常,不过工钱收得比铺子里少许多,也就有人要她做些寻常的缝补裁衣之类的活计。因着一般都是家里没有女人的汉子才会寻人做这些,她也不大出来接活,都是叫她婶子接了,娘俩去做。老纪的亲闺女好像才五六岁,且干不了呢。”刘义补充道。
薛慧点点头:“那行,等你的新衣裳做回来了,我瞧瞧,要是好,我就去寻她,反正我是女的,寻她也方便。”
隔天刘义拿到了新棉衣,第一时间给薛慧看。
刘义是个不懂得这些的小伙子,也没买布料,全权托给了纪娘子,相当于是买的成衣,只是尺寸更合适些。薛慧仔细看过,发现用的是靛青色的粗棉布,棉花絮得也厚实,缝制得的确不算精美,不过针脚细密,瞧着也妥帖,便决定也寻她们来做。
薛克礼听见了,便说:“既如此,明日咱们跟老纪说一声,让他领着你去找他娘子。”
薛慧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要做棉衣棉被,算是给纪娘子一笔大生意,正好可以借此跟老纪拉拉关系。
果然,第二天,交完了税钱,薛克礼一跟老纪说这件事儿,老纪立刻就笑容满面的应承:“你也别叫你妹子跑了,摊子上怪忙的,等下晌吧,申时,我叫我婆娘过来寻你妹子,一块儿也给你们量量身。我那婆娘手粗,叫我侄女给你做,保准能做好!”
纪娘子是个干瘦的妇人,说话嗓门有点儿高,但是并不尖利,语速很快,而且算账挺利落,听了薛慧的要求,很快就给出了报价:“你跟你哥一人一身棉衣棉裤,你外头还得添一条棉裙,再加上三床六斤沉的棉被,都用细棉布的话,连上手工费得二两八钱银子。你要是自己去买布买棉花,我就收你一百三十文针线手工钱。”
和薛慧预想的差不多,她便笑着应了:“行,婶子,那我就拿银子给您,我跟您一起去布庄吧,我想挑个花样。”
纪娘子点头:“那是那是,耽误你的营生不?我等等你也行。”
薛克礼便给薛慧拿了银子:“你去吧,天也不早了,瞧完了就家去歇着,剩得不多了,不用你。”
纪娘子就笑着把银子接了过来:“你只管放心,我把你妹子送回去再走。”
纪娘子说话快,尽管之前和薛慧素不相识,一路上却也不冷场:“三娘今年十几了?好高的个子。”
“我十四。”薛慧觉得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社牛,什么都能聊上几句。
“唔,那比我那侄女小两岁。唉,我们家里日子难过,给那孩子亏了个子,她比你得矮上半个头去。”纪娘子叹口气,又高兴起来,“我侄女叫娴姐儿,最是个好性子,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也会绣个花啊朵啊的,你要是想要个什么花样子,尽管跟她说,我不多收你钱!”
薛慧一开始有点儿困惑,等到了布庄才知道,原来纪娴已经等在那里了。
“不拘你是自己买布还是全包与了我,总是得来的,到时候我们娘俩也好往家拿。”纪娘子说。
兴许是并不常在市井间走动的缘故,纪娴并不像她的婶娘那么健谈,反而有几分腼腆,是时下常见的未婚姑娘的样子。她见了薛慧,微微笑了笑,也没说话。
纪娘子便招呼她:“娴姐儿快来,这是薛家三娘,比你小两岁,能干得很,那些肉包子、肉夹馍都是她做的!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有话说,你陪着她一起瞧瞧,看看喜欢个什么花色的,想着点儿,只要平纹的细棉布,不能再贵了!”
薛慧听得清楚,知道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谈好的是包工包料,若是现在自己挑中了更贵的布料,若是自己不另外补钱的话,纪娘子的生意就没法做了。她对此倒没有太过反感,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便对纪娴说:“纪姐姐,我想要素净些的颜色,毕竟我们身上都带着孝呢,被套的花色更不讲究了,耐脏结实就好,你能不能帮我选上几样?”
她穿越过来头一次做衣裳,虽然原主的记忆里学过这些,可终究没有真切的感受,她怕露怯,而且她也想考量一下纪娴。
纪娴闻言,有些诧异的问:“你没有旁的什么想法吗?”
薛慧摇头。
纪娴抿了抿嘴,让薛慧看清了她腮边的酒窝。
她长得很好看,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薛慧心想。
“被套的布料用这两种吧。”纪娴指了指柜台上,“这种最是细软,贴身舒服些,可以做内里。这种要厚些,摸着略有些粗糙,不过比较结实,多拆洗几次也无妨,你看怎么样?”
薛慧仔细摸了摸,点头同意:“行,听纪姐姐的。”
纪娴得了肯定,显然很高兴,得了鼓励一般,继续说:“薛公子是男子,便选这靛青色或赭石色吧,耐脏些,也不难看。三娘你……天青色、蟹壳青的这两样,我觉得都挺衬你的,松香色或者米白色也行,不过你老做活的话,有点儿怕脏衣裳,你要是不嫌弃,我用布头给你做一套围裙套袖,遮着些也就不碍了。”
薛慧笑起来:“纪姐姐,你挑的这些我都挺喜欢的,就蟹壳青的吧。”
“可要绣些什么花样吗?”纪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的绣工不大好,简单些的还行,太难了我怕做不来。”
薛慧摇头:“不用了纪姐姐,我也不是那什么大家小姐,不要那些了,衣裳结实暖和就很好了。”
“哎哟,看看这些小姑娘,又好看又懂事,瞧着就让人心里舒坦。”布庄老板娘跟纪娘子也相熟,两个人便在一旁闲聊。
纪娘子也笑:“可不说呢,都是能干活的姑娘,谁家养了这样的丫头,都是福气。”
“你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自然是有福气的。”布庄老板娘恭维了一句。
薛慧挑好了颜色,剩下的就是纪娘子的事儿了。她在旁边瞧着伙计裁布、称棉花,跟纪娘子算账,并没插话,只是默默的把行情数字记在了心里。
十八斤棉花的分量不轻,体积也不小,纪娴两人拿不了,便暂时放在了店里,说好了一会儿让纪家的两个儿子过来背回去,纪娘子和纪娴各自抱着棉布出来,先送薛慧回家。
到了金鱼胡同,薛慧请两人进家坐坐:“都到门口了,纪婶子和纪姐姐别客气,进来坐坐,喝口水再回去呗,往后床单被套那些大件的东西,可能还要烦劳婶子帮着浆洗呢。”
纪娴就抬眼看纪娘子。
纪娘子却连忙点头:“哟,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薛慧家里其实什么能待客的东西都没有,算得上清锅冷灶的,早上烧的一壶水现在已经冷透了,纪娘子也没嫌弃,真的喝了半碗,又把薛慧夸了几句,才起身告辞。
薛慧送她们出来,正好薛克礼跟刘义也收了摊子回来,在胡同口遇上了。
下午刚刚见过,薛克礼便跟纪娘子打了招呼,对着纪娴就不知怎么称呼了。
薛慧连忙道:“哥,这是纪婶的侄女,纪姐姐,她的女红很好的。”
这年头,不能把女孩的名字告诉男子,她算是牢牢的记住了,就算可以私底下跟哥哥说,在这种场合下也不能提。
薛克礼只看了纪娴一眼就垂下眼皮,叫了一声“纪姑娘”,就没再说话。
纪娴也是一样,屈了屈膝盖,轻声说了一句“薛公子好”,便低了头半躲在纪娘子身后。
薛慧瞧着有趣,便来回打量两个人。
倒不是她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化学反应,而是这是她第一次见识这个时代的陌生男女打招呼,难免觉得新鲜。
反观她自己,薛克礼是亲哥,刘义是自家的伙计,跟半个哥哥差不多,陈敬修也是从前就认识的,白亦宗是仇人,菜摊肉铺的都是些半老头子,而且是生意,也不算,这么一想,她还真没跟年轻的陌生男姓认识过呢。
不对,不是有一个唐昭么。
那可没有这种彬彬有礼的流程。
明白了,难怪他老嘲笑自己,原来是觉得自己没礼貌啊。
无所谓。
薛慧摇摇头,不大在意。
不过说起来,得有些日子没见过唐昭了,难道包子吃腻了?还是不再学武了?这大客户丢了,还是很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