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宫墙,卷起地上的枯叶。景琰裹紧狐裘,手指在袖中摩挲着那枚青铜钥匙——裴云川出征前留给他的信物。三个月了,西疆战事捷报频传,可每一封来自前线的书信都让他的思念更深一分。
"殿下,小心台阶。"贴身太监德安轻声提醒。
景琰回过神来,迈步踏入暖阁。阁内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周身寒气。他刚解下狐裘,德安就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
"殿下,出大事了!北境突然发兵进犯,连破三城!陛下急召群臣入宫议事。"
景琰手中的茶盏一颤,热水溅在手背上,却浑然不觉疼痛。"裴将军...裴云川他们呢?"
"听说陛下要调裴少将军即刻北上迎敌。"
景琰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案几,深呼吸几次才稳住身形。"备轿,我要去武英殿。"
"殿下,这不合规矩..."
"现在就去!"景琰罕见地提高了声音,苍白的脸上浮现两团病态的红晕。
德安不敢再多言,匆匆退下安排。
武英殿外,文武百官已聚集等候。景琰站在廊柱后,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裴云川一身戎装,与父亲裴毅快步走向大殿。三个月不见,他更显精瘦,皮肤被边关烈日晒得黝黑,眉宇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像是心有灵犀,裴云川突然转头,视线穿过人群,直直对上景琰的眼睛。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裴云川嘴唇微动,似在说"别担心",随即被父亲拉进殿内。
景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胸口发紧。北境凶险,远比西疆更甚。他想起去年一位北境归来的老将说的话:"那里冬季长达半年,积雪能埋人,寒风如刀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大开,群臣鱼贯而出。景琰看到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走向裴云川,低声说了什么。裴云川点头,随太监向后宫方向走去。
"德安,去打听下情况。"景琰吩咐道。
片刻后,德安回报:"裴少将军被任命为先锋,明日卯时即刻出发。现在陛下单独召见,似有要事相商。"
景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明日卯时!如此仓促!他必须见裴云川一面,可是宫规森严...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德安,我记得你有个表兄在裴府当差?"
暮色四合时,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从偏门出了皇宫,直奔将军府。轿中的景琰心跳如鼓,既因冒险出宫的紧张,也因即将见到爱人的期待与离别的痛楚交织。
将军府后门,德安的表兄早已等候。他引着景琰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间僻静的书房。
"七殿下稍候,少将军刚从宫中回来,正在更换戎装,即刻便到。"
景琰点点头,环顾四周。书房简朴整洁,墙上挂着边关地图,案几上摆着几本兵书——典型的裴云川风格。他的目光被一个精致的木盒吸引,盒盖半开,露出里面的丝线布料。
忍不住好奇,景琰走近查看。盒中是一件未完成的护身符,针脚歪歪扭扭,显然出自生手。旁边还有一张字条:"给景琰的平安符,一定要做好..."
门突然被推开,裴云川大步走入。看到景琰手中的物件,他耳根一红,快步上前将盒子盖上。"你怎么..."
"这是你亲手做的?"景琰声音微颤,指尖轻抚过那粗糙的针脚。
裴云川轻咳一声:"边关无事时...学着做的。本想完工后再给你。"他伸手想拿回盒子,却被景琰躲开。
"我很喜欢。"景琰将盒子紧紧抱在胸前,"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裴云川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即又被忧虑取代。"景琰,你不该冒险出宫。若被人发现..."
"你要去北境了。"景琰打断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日就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裴云川最终长叹一声,将景琰拉入怀中。"陛下命我率五千精骑先行,父亲随后带大军跟上。"
景琰的脸埋在裴云川肩头,呼吸间满是对方身上熟悉的松木和铁器气息。"多久?"他闷声问。
"至少一年。"裴云川收紧手臂,"北境蛮族这次来势汹汹,据说联合了北狄、羯族等十余部落。"
景琰抬起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你会凯旋而归的。到时候..."他顿了顿,"陛下怎么说?"
裴云川神色复杂:"陛下只说'凯旋再议',但..."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他给了我这个。"
景琰展开一看,是任命裴云川为北征先锋将军的圣旨,末尾处竟有一行小字:"若功成归来,朕当亲自主婚。"
"这..."景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陛下虽未明说,但这已是默许。"裴云川轻抚景琰的脸颊,"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来,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景琰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我也准备了东西给你。"
包袱里是一件贴身软甲,轻薄却坚韧,内侧绣着云纹和竹叶。"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我...我向太医讨了些安神的药材,缝在夹层里,可助眠安神。"
裴云川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紧紧抱住了景琰。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更鼓声从远处传来。
"三更了,你该回去了。"裴云川不舍地松开手。
景琰点点头,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急忙用帕子捂住嘴,片刻后,帕上已沾了点点猩红。
"景琰!"裴云川脸色大变。
"没事,老毛病了。"景琰迅速收起帕子,勉强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专心战事就好。"
裴云川眉头紧锁:"我走后,你要按时服药,天冷加衣,别熬夜读书..."
"知道了,裴大将军。"景琰故作轻松地打断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裴云川却没有笑,反而更加严肃:"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若我回来发现你瘦了..."
"我答应你。"景琰伸出小指,"拉钩。"
裴云川勾住那纤细的手指,突然俯身,在景琰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以此为誓。"
景琰耳尖通红,却坚定地回吻了一下:"以此为誓。"
回宫的路上,景琰靠在轿中,手中紧握着裴云川未完成的护身符。他决定今晚不睡,一定要将它完成,明日送行时交给裴云川。
次日拂晓,京城北门外,五千精骑整装待发。裴云川一身玄甲,在晨曦中熠熠生辉。他频频回首望向城门方向,却始终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将军,时辰到了。"副将低声提醒。
裴云川失望地收回目光,正要下令出发,突然一阵骚动从城门口传来。一匹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一个裹着白色狐裘的纤细身影。
"景琰!"裴云川策马迎上。
景琰脸色苍白如雪,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气喘吁吁地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护身符。"给...给你。我把它完成了。"
裴云川接过护身符,发现背面绣着"平安归来"四个字,针脚细密整齐。"你熬夜做的?"
景琰微微一笑:"加了特制的药材,能避瘴气。"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裴云川心疼不已,却碍于众目睽睽,不能像昨日那般拥抱他。"回去吧,天太冷了。"
景琰固执地摇头:"我看着你走。"
号角声响起,大军开始移动。裴云川最后深深看了景琰一眼,调转马头。走出很远后,他回头望去,那个白色身影依然立在晨光中,如同一株不屈的白梅。
三个月后,景琰跪在佛堂,手中捧着最新战报——裴云川率轻骑深入敌后,奇袭成功,却在大军回撤时遭遇暴风雪,失去踪迹...
"不会的..."景琰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抚过腰间玉佩,"你说过会回来的..."
一阵剧痛突然从心口蔓延开来,他眼前一黑,倒在佛前。最后看到的,是佛龛上那尊慈悲的菩萨像,仿佛在怜悯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