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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起初鸦雀无声,待到众人确认是一条石路之后无不欢呼雀跃。
元谆德缓过神来发出赞叹:“世上竟有如此景象,简直是巧夺天工!”
“是啊,不愧是卢家帮,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元念卿也被眼前景象震撼。
关令山欣喜地点点头,回身对属下道:“事不迟疑,铺路过桥!”
话音刚落,便有军士带草甸上石路铺垫,随后三队禁军先行过江,接应之后的车马。
元崇那边也早有准备,命车夫适当遮挡马匹视野,避免被江水惊扰,先粮后人依次过江。
元念卿他们是徒步走过去,近距离探看更能发觉其中精妙,原来脚下的巨大石块每一面都是不同形状,机关借由竹筏拉扯,将平滑的一面翻到上面,而原本凹陷的一面翻到了水下。穿过石堰的水流因此变得更加急迫,拼命冲刷竹筏拉紧机关,石块也随之牢牢稳住。
不消半日,队伍尽数通过,没有任何闪失。待军士收回草甸,卢兢再次下水依次割断绳索,随着竹筏漂向远方,石路也重新隐匿水中。
众人在江岸稍作休整,便沿江北上继续赶路。虽只是一次过江,但见识过如此壮阔场面足以令人心大振,脚程也比之前快了几分。
然而沿路民生凋敝的景象很快又让大家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没想到只是一江之隔,百姓面貌竟如此不同。”再次安营时,元谆德过来聊起这件事,“附近也有不少良田,可过江之后沿途所见的男女老少皆面黄肌瘦。”
元念卿一点儿也不意外:“良田若不在百姓手中,辛劳耕作也未必能填饱肚子,更何况还有神龙湾的无底深渊,这些穷苦百姓哪里填得满。”
元谆德下定决心道:“必须要彻查曲家才行。”
“只是彻查曲家还不够。”他取出几本卷宗,“根据吏部记载,洑江西岸几县的官员大多是举荐入仕,包括文州知府廖阔,走的也是捐科。”
捐科即是买官,元谆德深知元重思对此的厌恶:“父皇不是已经明令禁止捐科?”
“但法不溯及过往,廖阔在先帝时已经是知府,陛下的新规管不到他身上。而且他今年八十四岁高龄,我朝重贤敬老,他若在任上没有大过失,是不会被罢黜或是贬职的。”
“八十四岁?!”元谆德震惊不已,“如此高龄,还能处理事务吗?”
他摇了摇头:“难说。许大人帮我找了几份近些年以他署名的公文,有六种笔迹,个个文风不同,一看就是有不少代笔。不过资质良莠不齐,应该是有很多人替他打点不同的公务。”
元谆德好奇地拿起桌上的公文翻看:“没想到公文还能看出这么多名堂,难怪你在居阳时会要假知县的亲笔公文。”
“这是在大理寺养成的习惯,很多陈年旧案涉及的官员早已去世,而他们留下的书信公文则是唯一有迹可循的东西,分辨笔迹、文风乃至行文格式便成了重中之重。看得多了,甚至能体会到书写之人当时的心情,真就是见字如面。”
元谆德羡慕道:“不知道要看多少公文卷宗,才能练就这种本领?”
他玩笑道:“至少要在库房住上一两个月。”
对方听完跃跃欲试:“那等我回京,也想办法去大理寺的库房住一住。”
他赶紧嘱咐:“记得千万别睡一楼的卧榻。”
“为什么?”
“老鼠喜欢那里。”
元谆德忍笑道:“莫非你睡过?”
“没有,但是看得烦了会过去逗逗老鼠。”
元谆德笑出声来:“真的假的,你竟然和老鼠一起玩?”
他不以为意道:“老鼠怎么了?我还把它们和猫狗带到一起玩,场面可热闹了。”
“你真是——”元谆德笑了半天才把后半句说出来,“太会玩了!”
白露在旁边听着,心里暗道小泼皮什么东西没玩过?别说是老鼠猫狗这些常见的活物,就是那些山里的走兽飞禽也照玩不误。万一觉得危险就爬到树上,等听剑来找或是像猴子一样一路荡去猎户的陷阱。
所以山里的猎户对他又爱又恨,爱他会把野兽引入陷阱,恨他时常乱喊吓跑猎物。不过小泼皮一向心里有数,若是哪位猎户被自己弄得损失惨重,总会想办法还回去。因此山民抱怨归抱怨,心里还是喜欢他的。
“想什么呢?”元谆德一走,元念卿立刻凑到白露身边。
白露戳戳他的脸。
“原来是想我啊……”他窝进对方怀里,“用不用我帮你一起想?”
白露摇头,拉过他的双手放在怀里暖。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他的手脚也越来越冰,而且路上饮食起居一切从简,除了吃药维持,没办法从其他方面调养。
“没事,再有几天就到了。”暖意包裹着自己,他不禁有些想睡。
白露拉过被子把人盖住,让小泼皮能够睡得更暖一些。
又过七天,队伍到达三源,也是文州的首府。
刚进地界,外面就传来锣鼓声,马车也很快停下来。元念卿从车窗向外张望,隐约看到路前面挡着不少人。
他猜测是当地官员过来拜见,便坐回白露身边没有多想。
然而不多时元崇跑过来禀报:“王爷,文州知府廖阔携众官员过来拜见,您要露一面吗?”
之前官员求见,元谆德都没让人过来问他,估计这次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廖阔本人来的?”
“是啊,站都站不住,让两个人架在车前的。邑王不忍拒绝,才让我过来询问您。”
他就知道元谆德肯定心软,于是小声问白露:“有没有什么上年纪的人害怕得的病?”
白露明白他想找借口搪塞,在手上写了一个“痨”字,又指指胸肺处。
“去告诉邑王,我患了痨病,咳喘不止,年迈体虚者容易受染。”
“是。”
元崇离开没多久,队伍便又开始行进。
“果然上年纪的人惜命。”元念卿冷笑道,“我还以为拼了老命过来能有多大魄力。”
白露跟着苦笑,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王爷拿这种借口应付。
“邑王心太软了。”
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拦在车前,换谁都会动些恻隐之心。
元念卿却一脸担忧:“还是得想办法让他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