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见暮云径自上前去,想要触碰晶石,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他:“哥,让我先来行吗?”
她还是担心暮云会有比旁人更深重的回忆,会让他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
暮云止住了她的动作,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把她拉到身后,不容置疑道:“你在旁边等着,让我先来。”
烟云还想争辩,他却已经抚上了那块晶石,那块晶石霎时间放出明明灭灭的光,映得他面色更加苍白。烟云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担忧地站在一旁,祈祷着最好相安无事。
暮云又看见了年少时日日夜夜连绵不得脱的梦魇。
尚且年幼的他披散着满头的白发,看着遍地死状惨不忍睹的尸体,沾了满身满手的鲜血。
幸存的士兵一瘸一拐地逃走,崩溃地大喊着:“魔鬼!魔鬼!这是魔鬼来杀人了!”
他徒然地喃喃着:“我不是魔鬼……我不是……我没有杀人!”
旷野四下无人,他的话只有自己会听。
可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他们所有人都在控诉着他的罪行。他自那时才知道,人死了,眼睛竟是死不了,那些眼睛带着不甘和怨恨,入了他夜夜的魇,就那样盯着他,提醒着他:“皇甫暮云,你杀了很多无辜的人,还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皇甫暮云,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自认是个凉薄的人。这世上的人与事形形色色、万万千千,只要他不在乎,他就永远不想为此多付一个眼神。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无欲无求,坚不可摧,他一生孤苦,所求不过满目黑暗里那些光亮。
正如他从不在乎什么骁月国事,但义兄需要他,他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也像他本已不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却迟迟不敢告诉烟云母亲去世的真相,只怕她得知后会恨他怨他,再不来见他。
他承受不了她恨他,却又怕伤了她。
就像兰茵……
兰茵虚弱地瘫倒在他的怀中,鲜血从剑伤处不可抑制地喷涌出来,她面色惨白地几乎像要消失一样,却还是尽力如平常一般地笑着:“暮云,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
笑语嫣然的她几乎带走了他整个生命,她陪伴着他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控,抚平他对于往事的愧疚和悔恨,让他开始有了生活的希冀。
可他亲手杀死了此生挚爱的恋人。满眼的血色化作利刃凌迟着他,从此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暮云紧锁着眉,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暮云!”“哥!”焉逢和烟云皆是一惊,烟云手忙脚乱地拿绢子去擦那血,却是越来越糟,那鲜血淋淋漓漓滴在他一身白衣上,触目惊心。
烟云什么也顾不了了,冲着他大喊:“哥……你看到什么了?!你快醒过来,那些全都不是你的错,没人会怨你。”
暮云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表情越来越痛苦。
横艾和徒维对视一眼,两人都不作言语。
焉逢突然抄起他的方天画戟,指着暮云道:“你醒过来啊!你不是想要跟我决一死战吗?你醒过来,我们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我杀了你的老师张晗!你不是一直想找我报仇吗?你醒过来,才能杀了我!”
“焉逢!”烟云的心几乎不跳了,“你在说什么!?你别这样激他啊!”
可是如此却好像真的有了些许作用,暮云终于有了反应,他咬着牙道:“恩师放心,我必杀焉逢,为您报仇!”
可他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好像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疼痛的煎熬。
突然地面开始摇晃起来,众人开始踉跄起来,烟云搀着暮云不敢松手,自己也有些站不住了。
多鹏道:“不好,这云之空间已经开始塌陷了。咱们得赶快想办法出去。”
一切都混乱得令人窒息,烟云无法,只能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喊着他,告诉他那些事情不是他的错,只恨不能去代替他承受苦痛。
她的兄长,这短短半生承受的实在太多了。
忽然耳畔传来悠扬的旋律,感心动耳,如泣如诉,天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余这袅袅之音。
烟云辨认出来,这是追昔。她奇怪地看去,只见吹奏这曲子的人竟是耶亚希。
她怎会吹奏这首曲子?难道她和兰茵生前有过什么交集?
她无暇多想,因为暮云的眉渐渐舒展开来,也像是慢慢不再那么痛苦。他睁开眼睛,悠悠转醒。
烟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他双眼赤红,满身都是杀气。他醒来后没说一句话,缓缓站起身,直接冲到焉逢面前:“你说的我都听见了,我今天必杀了你为我恩师报仇!”
焉逢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被迫加入了战斗。
烟云心下暗道不好,暮云的突然失控恐怕和他的剑气有关系,她也一下子没了主意,高喊道:“小哥不要!”
横艾也跟着喊道:“徐暮云!你今天要是杀死了焉逢,咱们谁都没办法出去!”
暮云却一边凌厉地攻击着焉逢,一边大笑道:“那好啊。咱们一个都逃不掉。”显然已是失了神智。
烟云拉住横艾道:“不好,他怕是剑气发作,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横艾看着近处已经开始消失的地面,道:“现在也只能尽快找到方法出去了。咱们只有尽快尽快破了阵出去,才能帮到焉逢。”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若再拖延下去,所有人都会葬身在这里,烟云和横艾默契地相看一眼,同时抚摸上两块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