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重,鹿时闭目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与雪白的枕头几乎融为一体。她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逆着光,江黎青的身影站在门口,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你怎么回来了?"鹿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刚醒来的慵懒。
江黎青走近病床,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视,像是要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我不回来,晚上你自己回去吗?"他原本因为这件事积压的火气还未完全消散,但在看见鹿时虚弱模样的瞬间,所有怒气都化作了心疼。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啊~还是江老大知道疼人。"鹿时强打起精神,试图用往常调侃的语气掩饰自己的虚弱。她努力让嘴角上扬,但那笑意却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花,始终无法融入眼底的深沉。
"你就别逞强了。"江黎青的声音低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空荡荡的桌面。那里原本放着俞时涵剥好的两个丑橘,现在却空空如也。他的眸色暗了暗,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你的命只有一条,经不起这样折腾。"
"我知道,这不还好好的嘛。"鹿时侧过身,将江黎青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她看见他紧抿的唇线,看见他眼底未散的担忧,也看见他刻意收敛的情绪。
"真出事你还能说出这话?"江黎青站起身,想要给她倒杯水。就在他拿起水壶的瞬间,余光瞥见了垃圾桶里那两个被丢弃的丑橘。他的动作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倒水。
"是是是,真出事你就对着我的尸体......"鹿时平躺回去,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话音未落,江黎青突然转身,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嘴唇,阻止了她未说完的话。
"说点好的吧。"江黎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哪有人像你这样不惜命的。"
鹿时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好似扫过他的心。江黎青这才缓缓收回手,指尖在她脸颊旁停留了一瞬,最终垂落在身侧。
就在江黎青将水杯递到鹿时手中时,她突然轻声说"那我还是第一个呢。"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黎青一直压抑的情感闸门。他放下杯子,转身将鹿时轻轻拥入怀中。
"怎么了?"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身体一僵。朱建留下的阴影还未散去,男性的触碰依然会让她本能地紧张。但她能感觉到江黎青怀抱中的克制与珍重,那不是一个侵略性的拥抱,而更像是一个寻求确认的姿势。她慢慢放松下来,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江黎青的声音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这个拥抱,"梁警官说,等你觉得身体可以了再联系他,你就不要想着乱跑了。"
他也心有余悸。
从认识鹿时到现在,她总是活力四射、神采飞扬,从未像现在这样面色苍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这种反差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嗯,我知道了。"鹿时看得出来江黎青眼中的担忧。
她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正常,就是不想看到身边人露出担忧或伤心的表情。那种表情总会让她觉得,自己又成了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她讨厌那种无力感。
鹿时在医院躺了一下午,期间,江黎青告诉她住院费和其他费用都是俞时涵出的。听到这个消息,鹿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发表任何看法。那个笑容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最后一抹橙红即将被夜幕吞没时,鹿时终于获准出院。后脑的伤口需要包扎,白色纱布在她乌黑的发间格外显眼。江黎青用鹿时的手机联系了梁褚,经过商议,梁褚开车来医院接他们去警局做笔录。
去警局的路上,梁褚透过后视镜看了鹿时好几次。他注意到她一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他想为俞时涵说些什么,可每次目光触及她头上的纱布,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概就是些常规性问题。"梁褚将车停稳在警局门口,转头对后座的鹿时说。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朱建牵涉的人命不止一条,已经不是几句话就能开脱的了。再加上他电脑里的文件和你提供的录音,证据已经足够充分。"
说完这些,他率先下车,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作为案件的经办人,他必须保持专业和客观,但作为一个失去妹妹的哥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鹿时的心情。
"这次结束后,应该不会再联系我了吧?"鹿时披着江黎青带来的外套,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每走一步,后脑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但她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做完笔录应该就结束了。"梁褚回头,看见鹿时走路的艰难模样,心里的愧疚感又深了几分。如果他当时能再快一点,也许她就不会受伤。
"那就好。"鹿时抬头,真诚地望着梁褚的眼睛,"希望梁警官将来能够一路坦途。"
"同样祝福你。"梁褚在鹿时身上仿佛看到了妹妹的影子。如果妹妹能有鹿时一半的聪明和坚强,也许就不会走上绝路……这个想法让他的心一阵刺痛。
江黎青始终沉默地扶着鹿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她的支撑。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苍白的侧脸,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心疼。
由于是单独为鹿时做笔录,江黎青只能坐在警局大厅等待。他选了个正对询问室的位置坐下,目光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大厅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询问室内,鹿时面对两位警官的提问,条理清晰地还原了事发经过。只是在描述被朱建掐住脖子的那一刻,她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负责记录的女警官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
"你还记得他具体说了什么吗?"年纪稍长的男警官温和地问道。
鹿时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细节"他说...'活人是证据,死了才能无法对证'。还提到他之前就是这样处理......梁琇的。"
这句话让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他们知道,这起案件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
约半个小时后,询问室的门终于打开。女警官搀扶着鹿时走出来,江黎青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快步上前接替了女警官的位置。他注意到鹿时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扶着她手臂的指尖能感觉到轻微的颤抖。
"男朋友?"女警官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鹿时。她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从刚才就一直在外面焦急等待,眼中的关切不似作伪。
"是我朋友。"鹿时对女警官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您回去忙就可以,麻烦您了。"
女警官这才放心地松开手,转身离开。江黎青小心翼翼地扶着鹿时,感受着她手臂传来的轻微颤抖。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尽量让她走得舒服些。
回到梁褚的车上,三人都已坐定。梁褚透过后视镜,注意到鹿时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欲言又止。
"是惊吓过度,加上缺氧,短时间有点使不上力。"鹿时主动解释道。她不想让任何人因为她的状况而担心,尤其是那些真心关心她的人。
"真的抱歉。"梁褚握紧方向盘,声音低沉,"明明答应过要保护你的安全,最后还是让你受伤了。"
他知道俞时涵的全盘计划,虽然直到昨天才得知其中还牵扯到商业竞争,但保护鹿时不力这个事实,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再道歉了。"鹿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作为警察,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你也是一个哥哥。"
这句话让前座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梁褚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江黎青则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
回南校区的路上,车内再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有车载电台里流淌的轻音乐在静静回荡。
到达学校后,鹿时在江黎青的搀扶下慢慢下车。
她转过身,郑重地对梁褚说了声"再见"。两个人都明白,这声再见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道别,更是为这段特殊的交集画上句号。
江黎青一直把鹿时扶到女生宿舍楼下,直到王恣奕和邢言急匆匆地跑下来接人,他才不放心地松开手。
"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他再次确认,眉头微蹙。
"没事的,有她们在。"鹿时对江黎青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今天...谢谢你。"
看着鹿时被两个室友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进宿舍楼,江黎青才缓缓转身离开。但他的脚步依然沉重,心里的担忧并未完全消散。
宿舍楼里,王恣奕和邢言虽然满心担忧,却也不忘开启八卦模式。
"这是传说中的'高中同学'?"王恣奕眨着眼睛,试图用轻松的话题缓解气氛。
"他看你的眼神简直能溺死人。"邢言也凑热闹地补充道。
鹿时被她们逗得微微一笑,心里却明白,今晚注定要面对全宿舍的"审问"了。不过,这种被朋友们包围的感觉,让她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知道,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起码此时此刻,她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