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时涵站在原地,望着自己被挣脱的手,掌心空落落的触感让他心头泛起的情绪如波涛汹涌一般将自己的心脏压在了地上。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随即猛地收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已经恼怒到顾不得他的禁忌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当他再次抬眼时,眸中先前那抹失落与温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像是冬日里结冰的湖面,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掏出手机,快速发送了一条信息"按计划进行。"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静谧的校园。鹿时站在宿舍楼下,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黑色轿车,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她特意选了一套得体的装束——浅蓝色条纹衬衫配黑色西装裤,外搭一件米色风衣,既不会太过随意,也不会显得刻意。这是她反复思量后的选择,既要保持学生的清纯感,又要展现出能与朱建平起平坐的气场。
当她坐上朱建的轿车副驾驶座时,内心远比表面看起来要紧张。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和薄荷清新剂的香气,这种过于刻意的洁净感反而让人不适。这是她第二次与朱建独处,虽然比第一次要从容许多,但指尖仍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睡得好吗?"朱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高定衬衫,袖口处别着一对精致的铂金袖扣,整个人散发着精英人士特有的疏离感。
"还不错,谢谢老师关心。"鹿时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融入清晨的车流。鹿时刻意将话题引向朱建感兴趣的艺术投资领域,时而抛出几个专业性问题,既展现了自己的学识,又不会显得过分卖弄。她注意到朱建的车载音响正在播放德彪西的《月光》,这首曲子曾经在梁琇的社交账号上出现过。
"像你这般健谈的女生确实少见。"朱建单手扶着方向盘,目光扫过鹿时,"之前也有个女孩子,也这般健谈,对艺术很有见解,可惜啊......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开。
鹿时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很快稳住心神,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
"怎么会这样?是学业压力太大了吗?"她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手指却悄悄按下了口袋里的录音笔。其实她的耐心早已在连日来的周旋中消耗殆尽,今日便是她谋划已久的决战时刻。
车子在红灯前缓缓停下,朱建转过头来,目光在鹿时脸上逡巡。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的语气依然温和,眼神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不过,学校明令禁止讨论这件事。毕竟......"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对学校的声誉影响不好。"
"啊…我一定注意的。"鹿时乖巧地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略显僵硬地别过脸去,假装查看手机信息,避开了与朱建的对视。手机屏幕上,齐淮之发来的"万事小心"四个字让她心头一暖,却又立即被现实的寒意所取代。她快速回复了一个"放心"的表情,随即删除了聊天记录。
绿灯亮起,朱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轻轻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驶过十字路口,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气氛明显不如先前热络。鹿时注意到朱建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这好像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她不禁猜想,此刻的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抵达会展中心时,阳光已经驱散了晨雾,给这座现代化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色。鹿时跟着朱建走进气派的大厅,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就在他们即将走向电梯时,迎面撞见了正要离开的肖骁。三人同时愣住,鹿时敏锐地察觉到朱建审视的目光,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肖骁则停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脸上写满诧异。
"小鹿,你认识?"朱建脚步不停,状似随意地问道。
"女孩子都喜欢看帅哥,老师你怎么还问出口了?"鹿时用娇嗔的语气回应,声音甜得发腻。远处的肖骁明显打了个寒颤,却依然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哈哈,果然还是个小女生。"朱建头也不回地笑了,笑声里却没什么真情实感。
鹿时配合着干笑几声,脸上却毫无笑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被工作人员引往顶层的茶室。电梯上升时,鹿时注意到朱建一直在透过镜面观察她的反应。她故意拿出手机,装作在回复消息,实则悄悄开启了录音功能。
茶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朱建公司的两位相关负责人,还有学校的校企合作代表。房间里的五把椅子摆放得恰到好处,主位自然是留给朱建的,左手边坐着校方代表,相关负责人则坐在背对门口的位置。鹿时顺势在朱建右手边落座,这个位置既显得亲近,又不会太过惹眼。
她还在思索肖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朱建递过来的一份登记表解开了她的疑惑。由于鹿时是朱建临时决定带来的,这些杂事自然落在了她头上。当她的目光扫过表格第二行时,瞳孔猛地收缩——俞时涵公司的名字赫然在列,签到栏里甚至是他熟悉的字迹。
鹿时机械地签下朱建的名字,笔尖却在纸上停留了太久。那份熟悉的字迹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她想起小时候俞时涵教她写字时的耐心模样,与现在这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判若两人。
"怎么了?"朱建戴上金丝眼镜,侧头问道,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没有,可能是没吃早饭,精力不足。"鹿时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浅笑。她将登记表递给工作人员,指尖微微发凉。
会议在九点整准时开始。朱建展现出了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专业素养,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合作方案。鹿时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不时扫过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会展中心的入口,她注意到俞时涵的车刚刚抵达。
鹿时没有在意他们究竟在聊什么,她也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梁褚看到信息是那么激动,原来俞时涵要的不仅仅是真相,也是这个合作……
此时鹿时才真的想明白,梁褚昨天给自己的那种反常感究竟是什么。
因为每层楼都在同步进行洽谈,一个上午过去,只剩下朱建的公司和俞时涵两家公司进入最终环节。
时近正午,校方安排了工作午餐,三方代表终于坐在了同一个包厢里。
当鹿时看见俞时涵从容不迫地走进包厢时,她才真的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会温柔摸她头发的兄长,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猎手。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举手投足间尽显精英气质。可是人心易变,他早已不是鹿时熟知的俞时涵,她知道会有变化,却不想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先改变。
酒席上,肖骁几次想要和鹿时搭话,都被俞时涵用眼神制止。朱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偶尔把视线在俞时涵和鹿时之间轮转。
"小鹿,你吃饱了就先回茶室吧。"朱建低声对鹿时说,目光却意味深长地瞥向俞时涵。
"好的,老师。"鹿时顺从地起身,她明白自己这个"学生"的身份在这里确实不合时宜。在离开包厢的瞬间,她与俞时涵的目光有一刹那的交汇,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商人的精明与算计。
独自乘坐电梯回到茶室,鹿时反手锁上门,快步走向朱建留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她知道密码——这是她这一个月来费尽心思才获取的信息,不然这一个月来的接触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深吸一口气,她压下因俞时涵而产生的情绪波动,打开了电脑。系统顺利进入桌面,她开始快速浏览文件夹。
很快,几个加密文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些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格外可疑,她尝试了多个密码都无果而终。就在她准备放弃时,最后一个文件夹的日期突然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是梁琇的死亡日期。
鹿时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尝试输入梁琇的生日,文件夹应声打开。
整整1个G的内容展现在眼前,照片、视频文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她点开几个文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不堪入目的内容,不仅证实了朱建的罪行,更揭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真相。鹿时握着鼠标的手越收越紧,轻微的颤抖已经分不清是出于愤怒,还是本能的恐惧。她注意到有些文件的创建日期远在梁琇去世之前,这说明朱建的罪行可能不止一桩。在一个命名为"待处理"的文件夹里,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拍摄时间就在上周。
突然,一个细微的声响从门口传来。鹿时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好看吗?"
朱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鹿时猛地抬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神情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唇边甚至还挂着那抹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