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与江黎青的对话持续了约莫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鹿时的情绪经历了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到后来的冷静与决断的转变。她简要的向江黎青说明了情况,包括她们如何查到梁琇学姐的宿舍,如何碰壁……她也提到了林琳,那个她曾经以为至少可以维持表面和平的“朋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琳可能和校区的警卫人员有联系,在散布你调查梁琇之事的消息?”江黎青听完,眉头紧锁,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目前看来,可能性很大。”鹿时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外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任何可能都有。”鹿时的声音很平静,但眼底却是一片冷冽。
江时青看着她,心中感慨万千。曾经的鹿时,或许会为此感到伤心、委屈,会犹豫不决,甚至会选择逃避或隐忍。
那时的她,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虽然偶尔有些小固执,但总体是温和的,甚至有些过于为他人着想。她会因为朋友的背叛而难过很久,会不断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但“现在”的鹿时,在短暂的震惊和失望之后,迅速筑起了心防,眼神里多了审视、算计和一种不容侵犯的锐利。她不再沉湎于无用的情绪,而是开始冷静地分析利弊,思考对策。
曾经的她也许不会,或者说不屑于去算计和谋求太多,总相信清者自清,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但现实一次次告诉她,过于被动和善良,只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接受现实自然发展的结果,和沦为别人算计中的棋子、成为别人刀俎下无力反抗的鱼肉,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鹿时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指甲微微陷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后者!既然有人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她,既然退避和遗忘都无法换来安宁,那么,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明白了。”江黎青看着鹿时眼中闪烁的坚定与冷意,心中既为她感到心疼,又有一丝莫名的敬畏。他认识的鹿时,真的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成长,或者说……蜕变。这种蜕变带着疼痛和无奈,却也让她变得更加坚韧。
“你还是要注意安全,”江黎青的语气充满了担忧,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更希望我帮不到你,小鹿。”这句话意味深长。帮不到,意味着他期望鹿时的猜测是错的,期望林琳并无恶意,期望这一切都只是误会,鹿时不会真的陷入需要他动用某些关系或手段去帮忙的危险境地。他宁愿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也不愿看到她涉险。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鹿时的脸上,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女孩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区别。曾经的她,身边似乎总围绕着一种温暖的热闹,即使安静时,也让人觉得是充盈的。而现在,她独自坐在这里,虽然脊背挺直,眼神坚定,却无端地散发出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像是一棵在旷野中独自迎风的树,坚韧,却也寂寥。
鹿时听出了他话里的关切和那未说出口的怜悯,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校园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薄纱,但这份暖意却似乎无法渗透进她的心底。
“我也希望……”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江黎青的话,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希望一切平静。但她知道,这种希望多半是奢望了。
对话到了尾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鹿时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餐盘,准备离开。
江黎青也随之起身,两人一顿饭吃到了傍晚。
他们一起走到食堂门口,暮色已经开始降临,天边是绚丽的晚霞,但空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
“那我先走了。”鹿时说道,目光有些游移,没有看江黎青。
“嗯,路上小心。”江黎青点头。
鹿时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称呼——“江哥”——在舌尖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带着涩然的滋味。这个坎,或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迈过去。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造成的隔阂,并非三言两语或者一次求助就能轻易抹平。
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转身,朝着自己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江黎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融入傍晚稀疏的人流中。她的背影单薄而挺直,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他忽然意识到,鹿时刚才离开时,是背对着他的。在经历了那些不愉快,在两人关系变得如此微妙复杂之后,她竟然又一次,在某种程度上,将她的后背——哪怕只是一部分——交给了自己。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背影,但这一次的感觉格外不同。这里面或许有无奈,有基于现实利益的短暂信任,但肯定不再是从前那种全然的、带着依赖的信任了。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愧疚,有失落,也有一丝难以捕捉的酸楚。
鹿时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远处隐约的笑语声。周围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同学,或嬉笑打闹,或亲密低语,洋溢着青春的喧嚣与活力。
但这些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是如此的无力、孤独……
那种仿佛置身于茫茫人海,却无人可以真正依靠、无人可以倾诉的感觉,像是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她原本以为,经历了之前的种种,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不再去体会这种刻骨的孤独。她努力融入新的环境,专注于学业和学生会的工作,试图用忙碌填满所有空隙。
可当潜在的恶意悄然逼近,当信任再次被辜负,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孤独感又一次席卷而来,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重。因为她发现,即使重来一次,即使她努力改变,有些东西似乎依然无法摆脱——比如人性的复杂,比如现实的冰冷,比如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孤独。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抬头望向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正在被深蓝色的夜幕吞噬,几颗零星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投下她拉得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怎么重来一次,还是这么让人觉得难过……”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句话里包含了她太多的情绪——有对命运弄人的无奈,有对人心难测的失望,有对前路迷茫的忧虑,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伤。
她所说的“重来一次”,并非指字面意义上的重生,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受——她以为自己已经告别了过去那个容易受伤、总是感到孤独的自己,开启了新的、更坚强的人生篇章。可现实却残忍地告诉她,那些她试图摆脱的东西,依然如影随形。成长的代价,似乎就是不断地见识黑暗,不断地品尝孤独,然后带着这些印记,继续蹒跚前行。
她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可以扑进父母怀里尽情哭泣;想起中学时遇到烦恼,总有那么一两个可以彻夜长谈的朋友。可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远方的父母倾诉这些错综复杂、甚至带着潜在危险的事情,怕他们担心,也怕说不清楚。而身边,宋礼卿是她信任的朋友,但她不想把好友也彻底拖进这潭浑水;齐淮之……他的关心她能感受到,但两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而且他的态度也明确表示不希望她涉险;至于俞时涵,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那份迟迟未回的讯息,也让她心里存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笼罩着她。
她继续慢慢地走着,路灯将她的影子缩短又拉长。她看着地面上那个随着自己移动的、沉默的影子,忽然觉得,或许最终能陪伴自己一直走下去的,也只有这个影子了。
但,难过归难过,孤独归孤独,鹿时心底那股不甘和倔强也同样强烈。她用力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口的郁结之气都排解出去。她挺直了脊背,加快了脚步。
难过有什么用?孤独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面对吧。
既然有人不想让她安宁,那她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林琳……还有林琳背后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人……鹿时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她开始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步骤。她需要更谨慎,同时,或许可以……主动创造一些机会?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那些暂时的脆弱和感伤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近乎冷酷的谋划。她知道这条路可能不好走,甚至充满危险,但此刻,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在她心中升起。
回到宿舍楼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宿舍楼里灯火通明,每一个窗口都透出温暖的光,里面是各自忙碌或休闲的学生。鹿时站在楼下,抬头望了一眼自己宿舍所在的那层楼,窗口也亮着灯,不知道宋礼卿在不在她自己的宿舍里。
她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在楼下的花坛边站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夜幕中稀疏的星辰,然后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留在了这夜色里。
她迈步走进了宿舍楼。灯光将她的身影吞没,那短暂的、沉浸在个人悲伤中的鹿时似乎也随之隐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准备迎接未知挑战、眼神坚定的鹿时。
尽管前路迷茫,尽管内心依然会感到孤独和难过,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而且,这一次,她不会再轻易认输。
夜色渐深,校园渐渐安静下来。但在这片宁静之下,某些人的心潮,却注定难以平静。鹿时的夜晚,注定要在思考和谋划中度过。而命运的齿轮,似乎也因为她这份不甘沉寂的决心,开始加速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