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齿轮

鹿时站在原地，目送俞时涵的车尾灯在宿舍区的十字路口拐弯消失，融入了傍晚的车流中。晚风带着明显的凉意，拂过她裸露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但她浑然未觉，思绪还沉浸在俞时涵最后那个看似随意的问题里。

梁学姐……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她努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却找不到任何关于俞时涵有一个姓梁朋友的痕迹。是过去的自己太过沉浸于狭小的世界，从未关注过他的人际网络，还是……这个“朋友”本身，就带着某种刻意的模糊？

正当她蹙眉沉思，权衡着是否要暗中打听时，一双手突然从后面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带着清浅的栀子花香。

“猜猜我是谁？”一个故意捏着嗓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鹿时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反应，手肘就要向后顶去，却在听到那熟悉笑声的瞬间硬生生刹住。

“宋礼卿！”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拉下那双恶作剧的手，转过身，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明亮眼眸，“你吓死我了！”

“哇，你还真想动手啊？”宋礼卿笑嘻嘻地，非但没被她的“杀气”吓到，反而顺势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相识多年的老友，“谋杀亲夫啊这是？”

“别闹。”鹿时被她逗得无奈，心底因俞时涵而生的那点阴霾却悄然散了些。她反手握住宋礼卿搭在她肩上的手，指尖微凉，“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

她拉着宋礼卿，走向宿舍楼侧面人迹罕至的小径。这里靠近围墙，栽种着茂密的冬青，路灯的光线被枝叶切割得斑驳破碎，显得格外幽静。

宋礼卿任由她牵着，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悄悄认真了几分。其实她刚才远远就看到鹿时和那个气质卓然的男人站在车边说话，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她本不想打扰，但见鹿时独自站在原地发呆，神色凝重，才忍不住上前。

两人靠在冰凉的砖石墙壁上，傍晚的阴影将她们半笼罩其中。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宋礼卿侧过头，看着鹿时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

鹿时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风声“礼卿，你……听说过我们系去年那个……出事的梁学姐吗？”

宋礼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谨慎。她沉默了几秒，同样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件事……系里不是不让提吗？”

“我知道。”鹿时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壁粗糙的缝隙，“就是……偶然听人提起，有点好奇。你了解多少？”

宋礼卿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才凑近些说“我知道的，大概也就是那些流传的版本，真真假假分不清。不过……”她顿了顿，“我认识一个跟梁琇学姐同班的江亦轶学姐，或许她知道得多一点。毕竟是一个专业的。”

“江亦轶……”鹿时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快速权衡着。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开始滋生，不仅仅是因为事件本身的敏感性，更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走向一个未知的旋涡。而这份不安里，还夹杂着一丝对将宋礼卿牵扯进来的愧疚。

“下周有时间吗？”鹿时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执拗的认真，“我想去问问江学姐。”

宋礼卿看着鹿时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戏谑的眼睛，此刻却清澈见底，写满了探究的决心。她心底那点被谨慎压下去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了起来。她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对谜团有着天生的敏锐和不肯轻易罢休的韧劲。

“周三下午和周四上午都没课，也没社团活动。”宋礼卿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幼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可以陪你去一趟。”

“那就周三下午吧，上午可能找不到人。”鹿时定了定神，那份因宋礼卿的陪伴而生的短暂兴奋，很快又被更深的顾虑取代。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仅仅因为俞时涵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贸然去触碰这个明显的禁区？万一……万一给礼卿带来麻烦怎么办？

“好，那周三中午，二食堂见？”宋礼卿似乎看穿了她的迟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放心，我有分寸。”

鹿时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也回握了一下“嗯，二食堂见。”

两人分开后，鹿时独自回到宿舍。喧闹的宿舍楼，熟悉的室友交谈声，让她从那个隐秘而沉重的话题里暂时抽离，但心底的那根刺却始终存在。

她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反射出她略显苍白的脸。俞时涵……他到底想做什么？真的只是帮朋友打听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织成一张模糊而危险的网。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而线的另一端，掌握在俞时涵手中。这种被动的、无法掌控方向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鹿时，发什么呆呢？表情这么严肃。”李愈安端着水杯从她身后经过，好奇地瞥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上面只有空白的文档。

“啊？没什么，”鹿时迅速回过神，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就是在构思专业课的论文，有点卡壳。”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遇上什么大事了。”李愈安松了口气，随即加入了王恣奕和邢言关于某个选修课老师的吐槽大会。

宿舍里很快又充满了女生们特有的、话题跳跃迅速的欢声笑语。从难缠的作业到高中的糗事，再到班里某个男生的新发型，气氛轻松而治愈。鹿时强迫自己融入其中，试图用这些烟火气驱散心头的阴霾，但那份关于梁学姐的疑问，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低鸣。

周三很快到来。

鹿时特意换上了一身柔软的米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还架上了一副平时很少戴的黑框眼镜。镜片稍稍削弱了她眼神天生的清冷感，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而无害，甚至带着点学生气的懵懂。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校园，走向二食堂。路上遇到几个同班同学，都略带惊讶地跟她打招呼，似乎不太习惯她这样“接地气”的装扮。鹿时只是浅浅一笑，并不多言。

在二食堂她常去的窗口打了份糖醋排骨和清炒时蔬，找了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一边小口吃饭，一边等待宋礼卿。

“鹿时？”

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在旁边响起。鹿时正咬着筷子，闻言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块红烧肉，腮帮子微微鼓起。她看到于闻硕站在桌旁，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

“会……会长？”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紧嚼了几下咽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你怎么在这儿？”

“差点没认出来。”于闻硕笑了笑，把手里的餐盘放在她对面的空位上，但并没有坐下的意思，“在等朋友？”

“嗯。”鹿时点点头，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这样穿……挺少见的。”于闻硕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他要是见了肯定又得……”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刹住，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嗯？谁？怎么了？”鹿时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没什么没什么！”于闻硕连忙摆手，像是生怕她追问，“我朋友在那边叫我了，先走了啊！”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的瞬间，他飞快地掏出手机，借着身体的掩护，对着鹿时方向偷偷按了下快门，然后手指飞快地操作，将照片发给某个联系人，附言：【食堂偶遇！素颜眼镜学妹！限定版珍稀画面！】

鹿时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太在意，继续低头吃饭。没过多久，宋礼卿就端着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饭菜坐到了对面。

“哟，今天走乖巧学妹风？”宋礼卿挑眉，用筷子轻轻点了点鹿时的餐盘，“连打的菜都这么人畜无害。”

鹿时抬头，看着她餐盘里的糖醋排骨，眼神里流露出一点“觊觎”的光芒。

“啧，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宋礼卿好笑地用筷子另一端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也就我胃口小，能让你蹭点，换个护食的试试？”

“这说明我们口味一致，是好朋友的证明。”鹿时托着腮，看着宋礼卿吃饭的样子，觉得格外香甜。

两人笑闹几句，很快切入正题。声音压低，在食堂嘈杂的背景音掩护下，几乎微不可闻。

“我问过江学姐了，她说下午在宿舍。”宋礼卿神色认真起来，“我们之前对好的说辞，还记得吧？你是梁琇的远房表妹，很久没联系，最近才知道消息，想了解一下情况。”

“嗯。”鹿时点头，心里却因为即将到来的“表演”而有些发紧。利用一个逝者来编造身份，让她感到些许不适。

“别紧张，”宋礼卿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江学姐人很温和，我们见机行事。如果感觉不对，就立刻撤。”

吃完午饭，两人穿过熙攘的校园，走向研究生宿舍楼。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阳光透过高大的乔木洒下光斑，却驱不散心头的阴影。

来到宋礼卿宿舍所在的楼层，找到江亦轶学姐的宿舍门牌。宋礼卿深吸一口气，敲响了525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细边眼镜、气质文静的女生，正是江亦轶。

“礼卿？找我有事吗？”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江学姐，不好意思打扰了，”宋礼卿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这位朋友有点事情想请教你一下，方便出来说吗？”

江亦轶看了看鹿时，虽然疑惑，还是点点头，跟着她们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学姐你好，我叫鹿时。”鹿时按照预演的开场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迟疑，“是……梁琇学姐的远房表妹。我们小时候常一起玩，后来我家搬走了，联系就少了。前段时间我才听说她……我想知道，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亦轶听到“梁琇表妹”时，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流露出同情。她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鹿时同学，节哀。这件事……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当时传言很多，但很多都不可信。不过……”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有件事比较确定，当时的系主任，就是出事不久后被调岗到副主任的那位，风评一直不太好。现在这位是外聘的。如果你想了解更具体的情况，恐怕得去找梁琇当时的舍友，她们宿舍关系好像还不错，住在505。”

系主任……鹿时的心猛地一沉。这件事果然牵扯到了教师层面，她压下心头的震惊，对着江亦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学姐，这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江亦轶连忙扶住她“别这样，我也没帮上什么。梁琇她……是个很开朗活泼的人，我们都没想到她会……”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真实的惋惜。

告别了江亦轶，鹿时和宋礼卿的心情都更加沉重。“系主任”三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她们沉默地走上五楼，找到505宿舍门口。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犹豫。

“鹿时。”宋礼卿突然拉住鹿时想要敲门的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如果你查这件事，是因为今天开车送你回来的那个人的要求，我希望你慎重。无论如何，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鹿时看着好友眼中清晰的担忧，心头一暖，也一阵酸涩。她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我只是……自己想弄明白一些事。”

她抬起手，深吸一口气，敲响了505宿舍的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生探出头，疑惑地看着她们“找谁？”

鹿时低声说明来意，请求进去说话。女生回头和宿舍里的人交流了几句，然后将门开大了一些，示意她们进去。

宿舍里还有另外两个女生，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带着审视落在鹿时和宋礼卿身上。鹿时重复了那个编造的身份和来意。

然而，话刚说完，宿舍里的气氛就明显冷了下来。开门的女生和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语气变得疏离而谨慎“抱歉，关于梁琇的事，我们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学校有规定，不方便多说。”

另一个女生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警告“当时我们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多久就被老师找去谈话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也别再打听了，对谁都好。”

明显的逐客令，和隐藏在话语下的恐惧。

鹿时和宋礼卿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们道了谢，默默地退出了505宿舍。

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调查似乎刚一开始，就撞上了一堵无声的高墙。而墙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又牵扯着多少人的利益和秘密？鹿时看着窗外明净的天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慢慢蔓延开来。俞时涵的影子，在她脑海中越发清晰，也越发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