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清晨在校门口的嬉闹后,鹿时和宋礼卿的关系仿佛按下了快进键。聊天软件上的对话框几乎就没冷下来过,从早安的表情包互怼到深夜的专业课难题讨论,夹杂着无数看似无聊却乐在其中的分享。
“冷脸妹妹,起床了没?第一节专业课可别迟到哦~”后面跟着一个贱兮兮的兔子戳脸表情。这是宋礼卿惯用的早安方式,她的头像是个笑容灿烂的太阳向日葵。
鹿时看着屏幕,无奈地抿嘴笑了笑,手指飞快地打字“明艳萌妹,管好你自己吧,我记得某人上周才在素描课上睡过头。”她顺手回敬了一个猫咪甩尾巴的动态图。
“冷脸妹妹”这个备注让鹿时抗议了好几次,论生日,宋礼卿确实比她早了一个多月,但这点年龄差实在不足以奠定“姐姐”的地位。鹿时坚决反击,把宋礼卿的备注改成了“明艳萌妹”,精准概括对方外表与性格的反差,虽然喊着别口,坚决不肯在称呼上矮一头。
两人的好友标识旁,那个代表亲密度的小火苗图标熊熊燃烧,一路飙升。她们甚至心血来潮约好了等身体彻底康复就去爬市郊的凤凰山,连攻略都收藏了一堆。奈何这场感冒像是黏上了她们,咳嗽和鼻塞断断续续,爬山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成了聊天时互相调侃的“有生之年系列”。
又一个周末,鹿时终究没能逃过俞时涵的“安排”。被他半是督促半是“押解”地带到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医院,进行了一场堪称豪华的全身检查。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宽敞明亮的走廊,各种精密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鹿时觉得自己像一件被仔细检视的物品。
最终结果不出所料,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主要是长期熬夜、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小姑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年轻也不能这么耗。”
站在医院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俞时涵听完医生的总结,脸色一直沉着。他转过身,抬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鹿时一侧的耳朵,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警示意味。
“鹿时,听见医生的话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砸在鹿时心上,“以后给我准时睡觉,听到没有?不管是什么级别的比赛、多重要的作业,都不能再拿身体开玩笑。”
耳朵上传来的微痛和那股熟悉的压迫感,让鹿时的耳根瞬间红透,连带着脸颊也有些发烫。她垂下眼睫,不敢直视俞时涵深邃的眼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知道了,哥……没下次了。”她心里其实一百个不情愿来做这劳什子检查,但在俞时涵面前,那些小小的反抗总是轻易就被瓦解。
“下次?”俞时涵冷哼一声,松开手,却顺势牵起她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绝。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护在她头顶,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即使是在生气,那些刻进骨子里的照顾细节依旧不会改变。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熬夜,我有空就给你打睡前查岗电话。”他坐进驾驶座,系安全带时,又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强硬。
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在这种低气压下,她根本无暇去仔细观察俞时涵的表情,自然也错过了他眼底深处那抹复杂难辨的、超越了兄长关心的情绪。
“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次次阳奉阴违。”俞时涵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内气氛压抑,他终究没忍住,又抬手轻轻捏了捏她依旧泛红的耳尖,这次带了点无奈的意味。
“我那不都是有原因的嘛……”鹿时小声嘟囔,试图为自己辩解,尽管底气不足。这是俞时涵第一次捏得她有点疼,但她嘴上仍不肯完全服软。
“鹿时。”俞时涵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车内炸开。鹿时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这么多年,她太熟悉这种语气了,这是他极度严肃、甚至动怒的前兆。
“我告诉你,什么原因都没有你的身体健康重要。”俞时涵目视前方,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这些年来,他似乎早已习惯将鹿时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这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在每次发现她不顾惜自己时,都会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无力感。
“对不起嘛,俞哥……”鹿时彻底蔫了,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哪怕经历了那么多,心智早已不同往日,但被俞时涵这样连名带姓地严肃警告,那种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是会让她心惊胆战。
俞时涵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说完那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车厢里只剩下空调细微的风声和窗外的车流噪音,这份沉默并非全然因为鹿时的不听话。那天晚上,他站在宿舍楼下的阴影里,看着她和那个叫江黎青的男生站在一起,看着她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那一刻涌上心头的,不仅仅是兄长式的担忧,还有一种更隐秘、更尖锐的情绪,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
他甚至产生过更荒谬的念头——怀疑眼前的鹿时是否还是他认知中的那个鹿时。这种怀疑让他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如果她真的“不同”了,或许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轻易受伤,他应该庆幸;但另一方面,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独占欲却因此燃烧得更加滚烫——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只能是他的鹿时。
尤其是看到江黎青,那个看起来阳光开朗、与鹿时年纪相仿的男生,他的理智几乎有瞬间的失控。他清楚地感知到现在的鹿时与记忆中那个怯懦顺从的女孩相差甚远,但这种鲜活和独立,反而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危险。有一瞬间,他甚至不清醒地想过,是否可以利用她对过去的“无知”,或者用些手段去试探,去确认……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哥……你还在生气吗?”快到校门口时,鹿时终究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悄悄侧头观察俞时涵的侧脸,他紧抿的唇线似乎缓和了一些。
“你啊,”俞时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将胸口的浊气尽数吐出,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深深的疲惫,“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我省点心。”
“我知道了,这次真的记住了!”鹿时连忙举起右手做发誓状,表情无比认真。这大概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向一个人做出承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
俞时涵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开口,视线依旧落在前方的路况上“嗯……对了,你知道你们系去年那个……出事的、姓梁的女生吗?”
鹿时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有点印象……但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人,姓梁。”她谨慎地回答,大脑飞速运转。这件事发生在她“回来”之前,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也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她不明白俞时涵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而且还是去年发生的旧闻。
“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俞时涵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将车缓缓停在校门口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侧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鹿时,“朋友托我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更多当时的情况。”
鹿时微微蹙眉,心里疑窦丛生。俞时涵怎么会主动插手这种事?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作风。在她的认知里,无论是曾经的记忆还是现在,俞时涵都不是个会轻易为别人的事费心的人,尤其还是这种敏感又麻烦的事。
“跟她同宿舍的同学可能知道得多一些,”鹿时斟酌着词句,“需要我……帮你问问看吗?”她试探着问,同时密切留意着俞时涵的表情。
“不用了。”俞时涵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你不了解内情,最好不要牵扯进去。”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明确的保护意味,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对话似乎到此为止,鹿时心里装着事,转身就准备下车,完全忘了安全带的卡扣还锁着。
“哎——”她刚转身,手臂就被俞时涵拉住。力道不大,但她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肩膀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俞时涵的胸膛。
“嘶……”俞时涵闷哼一声,胸口被撞得生疼,但也只能怪自己出手没轻没重。
鹿时撞得有点懵,抬头就对上俞时涵近在咫尺的脸。他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带着些许无奈。
“安全带。”他提醒道,声音因为刚才的撞击而略显低哑。他侧过身,伸手帮她按下安全带的释放钮,“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除。
鹿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哥,你没事吧?”她下意识抬手想去揉揉他被撞的地方,可手伸到一半,意识到位置实在有些尴尬,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你不生病,我就没事。”俞时涵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底那点无奈最终化为了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宠溺。他抬手,轻轻握了握她僵在半空的手,算是安抚,也是化解尴尬。
鹿时触电般缩回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哥,你还真是一语双关……”她小声嘀咕,被这一连串的“蠢操作”弄得无地自容。重生以来,她自认处事已经冷静周全了许多,可在俞时涵面前,似乎总容易被打回原形,露出笨拙的一面。
俞时涵看着她红透的耳尖和低垂的脑袋,终究没再说什么。他看着她推门下车,身影消失在校园的人流中,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肌肤微凉的触感,以及刚才她撞进怀里时,那一瞬间的温软和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关于那个梁姓女生的事,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朋友的托付只是原因之一,更深处,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与鹿时某种不易察觉的变化存在着某种微弱的联系。
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却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里。他需要弄清楚,不仅仅是为了朋友,更是为了他自己那份日益膨胀、却无法言说的不安与占有欲……以及试探。
俞时涵最后那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那个姓梁的女生……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真的只是帮朋友打听吗?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当前最重要的,是应付完接下来可能来自室友们的“盘问”,以及……如何应对此刻可能正等着她“汇报”检查结果的宋礼卿。想到宋礼卿那促狭的笑容和连珠炮似的问题,鹿时忽然觉得,或许这种充满烟火气的“麻烦”,才是对抗内心深处那片巨大孤独感的最佳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