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盯着体温计上赫然显示的39.8度,眉头紧锁,语气急切“怎么烧得这么高?她有没有过敏史?”她一边询问,一边迅速地为病床上的鹿时进行基础检查——查看瞳孔反应,测量脉搏,动作熟练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成人烧到这个程度都极其危险,更何况眼前这个看起来过分瘦弱的女孩。
齐淮之站在病床另一侧,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鹿时烧得通红的脸颊。他声音沉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紧绷“没有过敏史。”他看着护士熟练地操作,耳边是她接连抛出的几个关键问题:最近是否过度疲劳?有无基础疾病?是否经历过重大压力或情绪波动?
齐淮之一一简短回答,思绪却飘回了昨晚——中文系的朋友偷偷发来一张照片:凌晨三点的专业教室里,鹿时独自伏在桌面上,手臂下压着未完成的参赛作品,侧脸在冷白灯光下苍白得吓人。他当时就该察觉异常的。
“长期极度疲劳导致免疫系统崩溃。”护士最终得出结论,语气带着不赞同,“精神和□□同时泄力,之前积攒的问题全面爆发。需要住院观察,大量补液,看体温能不能降下来。”
齐淮之心底一沉,他当然知道,鹿时为那个大赛不眠不休地熬了十几个日夜,这些她只在他问及时轻描淡写地提过一两句。
从他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就仿佛不知道“适度”为何物,总是拼尽全力,甚至有些…不顾一切。
于闻硕气喘吁吁地赶到急诊病房时,正看到护士给鹿时扎留置针。他放轻脚步走到齐淮之身边,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女孩,不禁压低声音感叹“这姑娘才大一吧?这么拼,有点不要命了。”
齐淮之没回头,视线落在鹿时搭在被子外的手臂上——那道为保护他而留下的细长疤痕,颜色已淡,却依旧清晰。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轻柔地将她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拉高被角仔细掖好。
“我认识她以来,”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对自己说,“就没见过她珍惜过自己。”
于闻硕拖过墙边两个闲置的塑料椅,递给齐淮之一个“也是,能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受伤,本来就少见。”他指的是那道疤痕的来历,他们都知道的两人相遇时的那件事。
齐淮之接过椅子坐下,没再接话。急诊观察室里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他们之间陷入了沉默。于闻硕忙了一天,疲惫很快袭来,没多久就歪在旁边的小桌板上睡着了。齐淮之却毫无睡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计算着时间,在最后一瓶快滴完时,轻声叫来护士更换。
液体换了没多久,鹿时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盯着纯白的天花板,意识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飘荡。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头,视线模糊地聚焦,最终对上了齐淮之的视线——那双平时总是温和或带着些许疏离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蕴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担忧与怒意交织。
鹿时的心猛地一跳,莫名的心虚。她没见过这样的齐淮之,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齐淮之深吸一口气,努力收敛起几乎要失控的情绪,但开口时,声音里仍带着压抑不住的冷硬。
鹿时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痛,声音沙哑不堪“是真没意识到这次会这么严重……”高烧让她的思维像是陷在泥沼里,每一个字都说得有些费力。
齐淮之站起身,弯腰小心地扶着她瘦削的肩膀,帮她坐起来些,又在背后垫了个枕头。他的动作依旧轻柔,但紧抿的唇线显示着他的不悦。他拿起床头柜上一个崭新的保温杯——浅蓝色的磨砂材质,杯带上甚至还挂着未撕掉的商标标签。
鹿时认出来那不是她的杯子。
她浑身脱力,手指颤抖着,试了两次都没能拧开杯盖。齐淮之默不作声地接了回去,用力拧开,再递到她手里。
杯子里是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带着淡淡的蜂蜜甜味。鹿时小口地喝了几口,干灼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才感觉舒服了些。她把杯子递回去,低声道“这次…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细致地照顾过,久到几乎忘了是什么感觉,窘迫和感激交织着,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更希望这样的情况是最后一次。”齐淮之接过杯子,拧好盖子放在一旁,语气依旧有些冷硬。他试图缓和,但那股后怕和怒气仍在胸腔里盘桓。
“是啊,我也希望你是最后一次!”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于闻硕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揉着眼睛看着他们,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他显然觉得这场面有趣,但又摸不准什么时候插话最合适。
鹿时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这个有些面熟的男生,混沌的大脑努力搜索着记忆“啊…是说我吗?”她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和齐淮之站在一起,但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说这个家伙!”于闻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笑着指向齐淮之,“他这交换生项目说结束就结束,跑得比谁都快,我还以为……”他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对上齐淮之骤然扫过来的、冰冷得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瞬间噎住,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交换生?”鹿时彻底愣住了,她看向齐淮之,高烧让她的思维异常迟钝,但这句话的信息量却足以穿透迷雾,“没结束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心底生出困惑和一丝莫名的慌乱。
齐淮之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他避开鹿时探究的目光,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再看向她时,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刻意放柔了些“没什么要紧的。你先把身体养好,这些事以后再说。”他看着她还透着不正常红晕的脸和写满疲惫的眼睛,不想在此刻增添她任何负担。
鹿时看着他,虽然满心疑问,但身体的极度不适和齐淮之明显不愿多谈的态度让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点滴全部打完,护士过来拔了针,又测量了一次体温,虽然还烧着,但总算降到了37.5度以下。医生叮嘱了注意事项,开了药,同意他们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三人沉默异常。于闻硕开车,齐淮之陪着鹿时坐在后座。下午上班的午高峰车流缓慢移动,她因为药效和疲惫,很快又昏昏沉沉地靠窗睡去。齐淮之小心地将她的头扶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能睡得舒服些。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的于闻硕挑了挑眉,但识趣地没有出声。
车子平稳地驶到鹿时宿舍楼下。齐淮之轻轻叫醒她,半扶半架地将依旧虚弱的她送上了楼。王恣奕和邢言早已等在门口,见状赶紧迎上来。
“我的天!怎么搞成这样?”王恣奕惊呼着接过鹿时。
邢言则看向齐淮之,语气感激“谢谢你们送她回来。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齐淮之仔细交代了医嘱和用药时间,又将药袋递给邢言,目光最后落在鹿时脸上“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鹿时虚弱地点点头,在室友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宿舍楼。在转角消失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齐淮之还站在原地,夜色中的身影挺拔却莫名显得落寞。
重新回到车上,齐淮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车内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于闻硕握着方向盘,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真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事儿。看她没来送行聚餐,你又那么着急地订机票回来,我还以为你早就跟她说了…怪我,嘴快了。”
齐淮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她不知道。别在她面前再提了。”
“明白明白,”于闻硕连忙点头,“绝对不提了。不过…你真不打算告诉她?”
齐淮之睁开眼,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没必要。”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引擎的嗡鸣声中。
于闻硕叹了口气,摇摇头“行,那现在…咱们是不是得去赴'鸿门宴'了?齐伯伯刚才又打电话催了。”他指的是齐家为齐淮之突然回国而设的“审问宴”,齐淮之是主角,于闻硕作为知情人也难逃问责。
齐淮之脸上最后一丝温和也褪去了,只剩下淡淡的厌倦和冷意“走吧,迟早得挨这顿训。”
于闻硕发动车子,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好好好,谁让咱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呢,我陪你扛着点。”
“你最近话确实有点多。”齐淮之斜睨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威胁。
“啊哈哈,我这人就是热情洋溢,还可以更多!”于闻硕干笑两声。
“要不结束后去练练?”齐淮之慢条斯理地提议。
“别别别!错了错了!我闭嘴!”于闻硕瞬间认怂,做出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车子汇入车流,向着城市另一端的私人会所驶去。齐淮之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却有些飘远。于闻硕识趣地不再打扰,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而在宿舍里,吃了药重新睡下的鹿时,却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反复回响着于闻硕那句未说完的话——“交换生说结束就结束……”,以及齐淮之那双带着怒意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