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在一大清早的喧闹声中醒来,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王恣奕已经趴在她床边喋喋不休了半个多小时,从感情观讲到人际战略,仿佛她是某个亟待开光的恋爱导师。鹿时一边刷牙,一边含混地应着,泡沫差点滴到衣领上。若不是邢言看不过去,出声打断,她怀疑王恣奕会当场按头让她给齐淮之发一句“在吗”。
她今天要参加设计大赛的省级决赛,赛程临近尾声,这是最后一场线下评审。几天前线上初选和复赛已经筛掉一大批人,只有被评为“优良”的选手才能站在这里。鹿时迅速收拾好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宿舍门。
软件叫的出租车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皮革和香精混合的怪味,车窗紧闭,空调嘶嘶地送着不自然的冷风。鹿时本来就因早起和王恣奕的连环拷问有些头晕,这下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车刚一停稳,她推开门冲下去,弯腰撑住膝盖,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才勉强压下那阵恶心。
“晕车了?”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熟悉。鹿时脊背一僵,缓缓直起身。齐淮之就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休闲长裤,看起来清爽干净,与鹿时此刻狼狈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她闭了闭眼,觉得命运简直是在捉弄她。
“哇,”她抬手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语气虚弱,“我也有点晕你。”
大清早刚被舍友疲劳轰炸,转眼话题中心人物就出现在眼前,这种巧合让她头皮发麻。
“这算人身攻击吗?”齐淮之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他的手心温热,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没,”鹿时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没敢说实话,“我舍友一早就念叨,吵得我头疼……”
“王恣奕?”齐淮之试探着问出这个名字。
鹿时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你怎么会知道”。舍友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你认识?”她下意识地问,随即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试图用调侃掩饰尴尬,“还以为齐副会长贵人事忙,没空记这些小名字。”
“哈,”齐淮之轻笑一声,扶着她走到比赛场馆大门旁的台阶坐下,“这可就坐实人身攻击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很自然地轻轻卷起她的衣袖。
鹿时没说话,任由他查看之前摔伤的地方。伤口已经结痂,留下深红色的印记,边缘还有些微红肿。齐淮之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快好了,”鹿时在他开口前说道,语气轻松,“疤痕修复也需要时间。”
齐淮之看着她那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再怎么也是女孩子。”他低声说,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衣袖拉好,末了还像安抚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
“首先,只要营养跟上,这种擦伤疤痕会淡化的;其次,我也不参军,不靠皮肤吃饭;最后,”鹿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侧头对他笑了笑,“学长,我该进去了,比赛要迟到了。”
齐淮之看着她转身走向场馆大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提前结束国外的交换项目跑回来,在家里掀起不小风波,父亲那边的压力至今还未完全平息。成年后第一次这样不管不顾,却并不想在此刻对她倾诉这些。
鹿时走进偌大的赛区园区,循着记忆中的指示牌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指示牌,箭头模糊地指向两条岔路。她心里嘀咕这主办方未免太不走心,凭着直觉选了左边那条,走了几分钟却越走越偏,完全不见下一个路标。她只好原路返回,正准备试试另一边,却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个女孩的说话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嬉笑。
“……我们这算不算过分了点?”
“别瞎说,又没骂她打她。”
“就是啊,不过开个玩笑嘛,谁让她那么傲。”
“都是成年人了,玩不起就别来……”
鹿时脚步顿住,心里一阵无语。怎么这种事总能让她碰上?她看了一眼手机,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小时。她时间观念向来很强,并不想节外生枝。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原路离开,目光却扫到了声音来源方向——女洗手间的标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站在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提高了些音量“里面有人吗?”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隔间里传出一道平静的女声,听不出太多惊慌“有人。门被东西卡住了,能麻烦你帮忙从外面弄开吗?”
鹿时走进卫生间,一眼就看到最里面那个隔间的门把手上,别着一根脏兮兮的拖把。她快步走过去,用力一拽,拖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女生走了出来。她梳着精致的双马尾,穿着乖巧的连衣裙,但眼神冷静,姿态从容,与这略显稚气的装扮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她看向鹿时,礼貌地点头“谢谢你。”
“没事。”鹿时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你也是来参赛的?”她透过镜子打量对方。
“B组的。如果没记错,你应该在A组?”女生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语气不卑不亢,完全不像刚被捉弄过的人。
鹿时心下诧异,抽了张纸巾擦干手“鹿时,B大,中文系。”
“宋礼卿,同系,古代文学。”女生报上名字,同样言简意赅。她看着鹿时,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也在判断眼前这个出手相助的人。
“还有二十分钟开场,你知道A组赛场怎么走吗?”鹿时有些无奈地问,带着一点碰运气的希望。
宋礼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跟我来吧。B组比A组早十分钟开始,我提前来看过场地。”
鹿时跟着她,很快找到了正确的赛馆。巨大的会议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B组的选手正在排队签到。鹿时看着宋礼卿不慌不忙地走向队伍,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佩服。如果换做是自己被关在卫生间,恐怕绝不会如此平静,至少要先把使坏的人揪出来理论一番。
比赛过程紧张而有序。
鹿时专注于自己的作品陈述和评委问答,发挥稳定。最终结果当场公布,她以第三名的成绩结束了这次比赛。对这个结果,她还算满意,本身也没有争夺头名的执念。
她站在成绩公示板前,正准备离开,目光却瞥见仍在仔细寻找名字的宋礼卿。她停下脚步,视线在榜单上游移,很快找到了目标——B组第一,宋礼卿。
果然,鹿时心里并无太多意外。
这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却充满不甘的“啧”,转头看去,一个女生正死死盯着宋礼卿的名字,眼神怨愤……鹿时立刻明白了卫生间那场闹剧的缘由。
阳光底下无新事。
她看着宋礼卿平静地转身,似乎准备离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走了过去。
“宋礼卿?”她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镇定,“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种主动结交的行为,似乎并不完全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整个过程——开口、拿手机、扫码添加——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却又带着一种抽离般的陌生感。
宋礼卿看着她也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常态,拿出手机“好啊。”
两人简单道别,鹿时转身,看见齐淮之还等在场馆出口处。
“学长,等了很久?”她走过去,将手机放回口袋。
“没多久。”齐淮之的视线掠过她,看向宋礼卿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带点探究,“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巧合而已。”鹿时简短回应,不太想深入这个话题。刚才那段短暂的社交,仿佛耗去了她部分精力,一种莫名的疲惫和不适感逐渐笼罩上来。
“你脸色还是不太好,”齐淮之注意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伸手想扶她,“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腕,随即眉头紧紧皱起“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他立刻抬手探向她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脸色一变。
“怎么了?”鹿时茫然地问,她自己只觉得累,对身体的异样反而迟钝。
“你在发烧!”齐淮之语气严肃,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温度还不低。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被他这么一说,鹿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和隐隐作痛,喉咙也干涩发紧。
“好像是有点……”她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耳边响起嗡鸣,连齐淮之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齐淮之对着电话那头快速交代了几句,挂断后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鹿时。
“我朋友马上开车过来,送你去医院。”
鹿时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只能靠着他支撑身体。齐淮之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失焦的眼神,心里又急又气。如果他没坚持提前回来,没来这里等她,她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硬撑着比完赛,再自己迷迷糊糊地回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很快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看着齐淮之半抱着一个状态明显不对的女生,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上车吧。”
鹿时用最后一点力气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头一歪,靠在齐淮之的肩膀上。开车的于闻硕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
“直接去最近医院的急诊。”齐淮之低声吩咐,手指无意间触到鹿时颈侧滚烫的皮肤,心又沉了几分。
车刚在医院门口停稳,齐淮之便迅速下车,打横抱起鹿时冲进急诊大厅。于闻硕停好车追进来时,只见齐淮之已经抱着人排在挂号队伍后面,脸色是从未见过的紧绷和焦急。
于闻硕摇摇头,认命地跑去帮忙办理手续。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嘈杂的人声、冰冷的座椅、窗外透进来的苍白光线,一切都勾勒出疾病特有的匆忙与压抑。齐淮之低头看着怀里昏睡的人,她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