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咸湿的海风与车轮碾过公路的嗡鸣中悄然流逝,俞时涵带着鹿时几乎踏遍了W市所有闻名遐迩的海岸线。
从嶙峋陡峭的礁石崖岸,到铺满细软白沙的月牙湾,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起初,鹿时像一只受惊的雀鸟,时刻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份看似安全、实则脆弱的距离感。她谨慎地选择词汇,控制着肢体动作的幅度,每一次无意间的靠近都会让她下意识地后撤半步。
然而,俞时涵却表现得异乎寻常的放松与自然。他谈论着沿途的地质构造,分享着早年旅行中的趣闻轶事,目光坦荡,举止得体,完全是一位耐心且博学的兄长模样。他营造出的这种松弛氛围,像温水般无声浸润,让鹿时高度戒备的心防,在不自知间一寸寸软化。
周日午后,在最后一个打卡点——一段延伸至海中的复古栈桥上,夕阳将云层染成瑰丽的橘粉。俞时涵笑着将手机递给一位路过的游客,拜托对方帮他们拍张合影。
他自然地站到鹿时身边,海风拂过,带着凉意。或许是氛围太过美好,或许是连日的相处让她产生了某种错觉,在快门按下的前一瞬,鹿时极其自然地侧过身,伸出手,轻轻环抱住了俞时涵的手臂,并将脸颊微微倾向他的肩头。那是一个依赖且亲昵的姿态,自然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整个过程流畅无比,甚至俞时涵本人都恍惚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传来的温热与轻微的重量,以及她发丝扫过他外套的细微触感。他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随即迅速放松下来,嘴角噙着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微光。
“咔嚓——”
那张照片就此定格。
画面里,背景是燃烧般的晚霞与无尽深蓝的海,鹿时依偎着他,笑眼弯弯,神情是全然的放松与信赖。而俞时涵微微侧头看着她,眼神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与温柔。
事后返程的车上,鹿时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指尖划过屏幕,看到那张合影时,动作猛地顿住。屏幕上自己那副全然依赖的姿态像一记惊雷,炸得她耳根瞬间滚烫,血液嗡地涌上脸颊。她猛地锁屏,将手机丢回包里,接下来的路程,她几乎是正襟危坐,眼神死死盯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再没敢直视俞时涵的眼睛一次,心跳如擂鼓,懊恼与羞窘交织蔓延。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作声。俞时涵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专注地开着车,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一下。
抵达俞时涵位于W市的公寓楼下时,夜色已深。车子停稳,副驾驶上的鹿时却歪着头,呼吸均匀,已然熟睡。连日游玩积累的疲惫,加上车内暖气的熏染,让她终于支撑不住。
“阿时……阿时。”俞时涵低声唤了她两次,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下车绕到副驾驶门外,轻轻拉开车门。俯身,小心翼翼地探手过去,想帮她解开安全带,再将她抱上楼。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睡梦中的鹿时似乎被什么魇住了,紧蹙着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猝不及防地猛地坐起身!
她的额头险些撞上俞时涵的下颌。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地交融在一起,空气中弥漫开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甜香和独属于他的他清冽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
鹿时惊魂未定,瞳孔里还残留着梦魇的恐惧,茫然地放大,映照着俞时涵近在咫尺的、同样写满错愕的脸。他的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俞时涵几乎是凭借强大的自制力,猛地向后撤开身体,拉开了那过分暧昧的危险距离。他站直身体,抬手极快地推了一下眼镜,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鹿时也彻底清醒过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心口,长长地、颤抖地舒出一口气。只差几公分……只差几公分,某些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着的东西,或许就会在那瞬间彻底失控、碎裂,再也无法回到原点。
“做噩梦了?”俞时涵的声音率先恢复平静,只是比往常低沉沙哑了几分。他侧身让开车门的位置,目光落在车外,不再看她,“上楼吧。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学校。”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周到,仿佛刚才那险些擦枪走火的意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连表情都已经调整回那副无可挑剔的、兄长式的温和模样。
鹿时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好,麻烦俞哥了。”
她怎么能不明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习惯了如指掌,细致到紧张时无意识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方才俞时涵后撤时,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以及他此刻看似随意垂在身侧、却微微握紧的左手——每一个细节都在昭示着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可她只能配合着演戏,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察觉。
哪怕双方都已对彼此心知肚明的暗涌心照不宣,却也要默契地披上“兄妹”的外衣,维持着这摇摇欲坠的平静假象。
公寓里依旧保留着鹿时偶尔来住时的痕迹。俞时涵从浴室柜里取出全新的毛巾和一套未拆封的洗漱用品,递给她“阿时,你先洗漱,我去把行李收拾一下。”
鹿时接过来,目光落在洗漱用品熟悉的品牌和包装上,微微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与复杂——这竟然是她三年前第一次来俞时涵这处公寓时,随口抱怨酒店用品不好用,他后来特意为她准备的那一套。竟然……还留着,而且显然是新拆封的。
“好的,俞哥。”她敛起心思,低声应道,转身快步走进浴室,几乎是落荒而逃。她现在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去深究这细节背后可能蕴含的意味,更不敢在此刻去回忆那些被时光模糊的过往。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心头的纷乱。鹿时看着镜子里氤氲水汽中自己泛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神,还是无法真正相信,也不敢承认——那个她从小仰望、依赖、视为亲哥哥的俞时涵,对她怀揣着超越兄妹界限的感情。
无论是对经历过背叛与沧桑的“现在”的她,还是对记忆中那个单纯懵懂的“曾经”的鹿时而言,这都是一个足够惊世骇俗、令人无措的命题。
洗漱后,鹿时换上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回到俞时涵一直为她保留的客房。房间整洁干净,仿佛她昨日才刚离开。她躺在床上,鬼使神差地拿出存、洗印过的照片,翻看起来。
一张张翻阅,蔚蓝的海,洁白的云,灿烂的笑容……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些双人合影上。无论是抓拍还是摆拍,照片里的俞时涵,视线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地落在她的身上。那种眼神,平日里被温和与疏离巧妙掩盖,但在定格的瞬间,却清晰得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那不是看妹妹的眼神,那里面盛着的温柔、专注,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都属于一个男人对他心仪的女子。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重,连续两日的奔波与巨大的心理消耗让她疲惫不堪,握着手机,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俞时涵处理完工作邮件,想来问问她明早想吃什么。门内没有回应,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温暖的床头灯下,鹿时侧躺着,已经睡熟,呼吸清浅。而她身侧的床铺上,还散落着几张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正是这两天他们两人的合影。她白皙的手指间还松松地捏着其中一张,正是栈桥上她依偎着他手臂的那一张。
俞时涵的脚步顿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些照片,最终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眼神变得深不见底。他无声地走上前,极其轻柔地将那些散落的照片一一收起,叠放整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俯身,拉起滑落至她腰间的薄被,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的动作轻缓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仍捏着照片的手指上,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那张照片从她松开的指间抽了出来。
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俞时涵直起身,就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静静地看着手中这张照片。照片里女孩笑靥如花,全然信赖地靠着他。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照片上她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个极深、却掺杂着苦涩与无奈的弧度。
最终,他将这张照片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睡袍的口袋里,然后熄灭了床头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鹿时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被窝里,手机和照片都已被整齐地放在床头柜上。她怔怔地坐起身,不用想都知道昨晚是谁来过了。
有一瞬间的恍惚,温暖的被窝和房间里残留的、属于俞时涵身上那丝淡淡的清冽香气,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属于现在这个时空,那些沉重的过往才是一场噩梦。
如果不是手机里那条设置了每日提醒的、记录着关键时间节点和警示语的备忘录赫然在目,她恐怕真的会彻底沉溺进这片看似温柔的港湾,忘记自己来自何方,背负着什么。
“阿时,吃早饭吧。”刚走出客房,就听到俞时涵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他正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餐桌上,身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鼻梁上架着眼镜,看起来清爽又温和。见到她出来,他转身又走进厨房,端出刚加热好的培根煎蛋三明治。
这一幕熟悉得让鹿时心脏微微抽紧,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每个周末的早晨,他也是如此照顾着被父母托付给他的她。
两人相对坐在餐桌前,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俞时涵将一份餐具递给她。
鹿时低头看着眼前的早餐,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俞时涵,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哥,”她顿了顿,“你还是我的哥哥吧?”
俞时涵递餐具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金属叉子碰到瓷盘,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叮”一声。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牛奶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那瞬间的失态。
“怎么突然这么问?”他放下杯子,语气听起来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好笑,仿佛她问了一个傻问题,但他避开了直接回答。
“就是……突然想问问。”鹿时垂下眼,用叉子轻轻戳着盘子里的煎蛋。她知道,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寻求答案——直白的追问,或是迂回的试探——在理想情况下,最终得到的答案无非两种。
而她内心深处,只渴望且只接受那唯一的一种结果。
俞时涵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似乎未变,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调整,仿佛切换了某种内在的模式。
“当然是。”他的声音温和而肯定,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带着关怀,却悄然褪去了之前那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带着灼热温度的情感,重新披上了纯粹兄长的、象征性的温柔外衣“没有意外的情况下,永远都是。”
他回答得天衣无缝,甚至主动给这份关系加上了“永远”的承诺,却又巧妙地设置了“没有意外”这个前提条件,为自己,也为未来,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可供解读的余地。
俞时涵终究是比鹿时更擅长掌控情绪和局面的人。
他就像丛林里经验最丰富的猎豹,拥有惊人的耐心和自制力,懂得如何潜伏,如何等待最佳时机。绝不会在猎物警惕性最高、时机尚未成熟时,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和行踪。而现在的鹿时,更像一只初入森林的小狐狸,虽然敏锐,却还不够成熟老练,容易在情绪的迷雾中迷失方向。
这顿早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各怀心事的氛围中结束,比以往任何一顿饭都要安静。
俞时涵开车送鹿时回学校。
或许是周一早八的缘故,校区门口人流如织,满是行色匆匆赶着上课的学生。俞时涵将车停在了离校门稍远、人流相对较少的路边。
鹿时解开安全带,道了声谢,正准备下车,却见俞时涵也熄了火,解开了安全带。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需要陪你到教室或者宿舍楼下吗?”俞时涵随手锁了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浅笑着看着她,语气自然得仿佛这只是顺理成章的照顾,体贴得无微不至。
鹿时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有片刻的陌生。这种过于周到的、几乎步步紧随的呵护,让她感到一丝不适和……无形的压力。
“哥,你去忙你的就好。”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能自己回去。”
俞时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故作轻松。他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好。那……照顾好自己。”
就在鹿时以为对话结束,准备转身离开时,俞时涵却忽然上前一步,俯身,极其快速而又轻柔地在她左侧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耳边随即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小时,我反悔了。”
那触感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一触即分,快得几乎让鹿时以为是错觉。
可残留的、那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以及鼻尖掠过的一丝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都在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鹿时彻底怔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俞时涵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对她露出了一个依旧温和、甚至称得上无懈可击的笑容,然后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拐角。
鹿时却久久无法回神,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刚刚被亲吻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真实的温度。原本,经过早餐时他那番“永远是哥哥”的表态,她几乎真的要相信,两人可以退回安全线内,继续扮演单纯的兄妹。而此刻,这个轻描淡写却又霸道十足的吻,像一枚突如其来的印章,蛮横地盖下,宣告着之前所有试图粉饰太平的努力,瞬间付诸东流。
“男朋友?”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突然从身侧传来。
鹿时猛地回神,转过头,看见齐淮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右手边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简单的运动装,肩上随意搭着个背包,看起来像是刚运动完,或是正要出门。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刚刚抚过脸颊的手指,眼神里带着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悦。
鹿时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放下了手,轻轻摇了摇头,难得脸上浮现出一丝清晰可见的烦躁“不是。邻居哥哥。”她侧开脸,语气有些生硬,似乎不想多谈。
齐淮之挑了挑眉,没有错过她脸上那抹不同寻常的情绪。他没有继续追问那个“邻居哥哥”,只是迈开步子,很自然地跟上了转身往校门里走的鹿时。
“旅行不愉快?”他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声音平稳地问道,目光却始终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
鹿时脚步未停,闻言更是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挺愉快的。”她回答,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愉快的成分,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困扰。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俞时涵种种行为下的不对劲?那种游走在边界线的试探,那种温柔包裹下的强势,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我要去做一个月的交换生,短时间可能见不到了。”齐淮之看着她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平静地告知,同时默默地停住了脚步。
鹿时也随即止步,转身看向他。两人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就像他们目前的关系,比普通朋友亲近些,却又隔着一段看不清前路的雾霭。
“是个不错的选择,”鹿时点了点头,语气真诚了些,“要注意安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就那么站着,看着对方,一时无话。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特的静谧流淌其间。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无需过多言语,只需知道对方就在前方,无论哪一方的前方,存在本身便已是一种慰藉。
又简单交流了几句注意事项和大致归期后,齐淮之才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身,步伐利落地离开了。
鹿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心里那团因俞时涵而起的纷乱思绪,似乎莫名地平复了一点点。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线上也很少交流。齐淮之忙于交换前的准备和适应新的环境,但鹿时总会时不时收到齐淮之从E国发来的风景照片——古老的建筑,静谧的街道,旷野的落日,附带着寥寥数语的简单描述。没有过多打扰,只是一种安静的分享。
而齐淮之,时常看着手机里鹿时偶尔简短的回复——“很美”、“羡慕”、“注意添衣”,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然后将手机小心收好。
即使远隔重洋,某种无形的纽带似乎仍在悄然维系。
齐淮之甚至还在国外通过校内的朋友,间接给鹿时带来了一些关于本校活动和机会的消息。前几天,鹿时收到他转发过来的一条关于全国性专业大赛的通知邮件,附件里甚至还有他搜集的往年获奖作品分析和评委偏好总结。
鹿时对着电脑屏幕纠结了许久,按照“曾经”的轨迹,她是在不久后由导师推荐参加另一个规格稍低的比赛。但现在的她,不想再被动等待机会垂青。这个大赛级别更高,挑战更大,但一旦获奖,含金量也绝非前者可比。
最终,她咬了咬牙,点击了报名链接。这个选择,不仅是为了更快地积累资本,也阴差阳错地让她结识了一位同为参赛者、才华横溢的朋友。她是鹿时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完全源于志趣相投而结识的新朋友。
然而,鹿时并不知道,这积极主动迈出的一步,这试图挣脱原定轨迹的努力,正像蝴蝶扇动的翅膀,悄然引动着周遭的气流,将她慢慢卷入一个更加复杂、充满未知、甚至不可逆转的命运旋涡之中。
为了这次大赛,鹿时几乎投入了全部的心血。除了上课和必要的吃饭睡觉,她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工作室和电脑前。查资料、起草文件、做框架、写说明文档……每一个环节都精益求精。
她并非执着于一定要夺得魁首,更多的是将其视为一块至关重要的跳板,一次为自己履历镀金的机会。她太清楚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一个人身上光环的重要性。叠加上去的光环越多、越耀眼,她才越有可能凭借自身的力量,一步步站稳脚跟,最终登上她曾经只能仰望的每一个顶峰。
比赛前一天的下午,鹿时还在宿舍里反复修改演练着第二天上台时要用的作品介绍稿,试图将每个词的发音、每句话的停顿都打磨到完美。
“鹿时,你知道副会长去国外交换生了吗?”王恣奕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鹿时从厚厚的资料里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烦躁,反而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确实需要稍作放松。
“知道,不是下周就回来了?”她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一边随口回道。
“啊?原来你知道啊!”王恣奕的音调突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惊讶,她凑近几步,靠在鹿时的书桌边,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哎~那你知不知道,今晚我们整个校学生会就准备聚个餐,联络一下感情……说是顺便给某位副会长接风洗尘呢?”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眼神瞟着鹿时,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鹿时终于从电脑屏幕前完全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一脸“你快来问我”表情的王恣奕,有些无奈。
“我跟你的副会长,”鹿时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倦怠,“没你想的那么不纯洁。”到目前为止,齐淮之在她心中,依然更像是悬于天边、清辉遍洒的皎月,值得欣赏,令人心安,却从未想过要据为己有。可望而不去触碰,已是她对自己内心悄然滋生情愫的最大克制与赏赐。
“你真是不争气!”王恣奕像是被她的态度气到,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把握!还不如让老娘我亲自出手算了!”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开始翻找化妆品,显然是为晚上的聚餐做准备。
“你要不要一起去?”王恣奕一边对着镜子比划着眼影刷,一边还不死心地回头征求鹿时的意见,“会长说了,可以带朋友哦!”宿舍里其他几人虽然看似各忙各的,但耳朵显然都竖着呢。
“不去。”鹿时回答得干脆利落,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和耳机站起身,“明天就比赛了,我现在没心情参加任何需要社交的活动。”……“我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说完,她不等王恣奕反应,便快速转身出了宿舍门,甚至还细心地把门带上了。
刚走出宿舍楼没多远,还能隐约听到王恣奕隔着门传来的、恨铁不成钢的喊声“鹿时!你个怂包!有本事别跑!”要不是她溜得快,王恣奕大概率会直接上手把她按在椅子上,亲自给她化妆打扮然后拖去聚餐。
南校区的傍晚总是热闹的,散步、锻炼、约会的学生三三两两。鹿时习惯性地戴上耳机,隔绝掉大部分外界噪音,却没有播放音乐。她独自走上操场旁的观众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和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发呆。
看起来是在放空,但她的脑子里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一遍遍模拟着明天可能遇到的问题,评委可能提出的质疑,以及该如何应对。紧张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包裹着她。
“明天不是有比赛?怎么还有空来这里……看帅哥?”
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传来,穿透了耳机里微弱的底噪。
鹿时一怔,下意识地摘下一只耳机,疑惑地转头望去。逆着光,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倚在后面的栏杆上,看不清面容。
“嗯?”她下意识地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眼神有些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分开不到一个月,就失忆了?”那个声音带着戏谑,主人迈开长腿,几步就从后排走到了她所在的这一层台阶,站在了与她平行的地方。
夕阳的光线终于能照亮他的脸。
鹿时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齐学长?”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按照时间,他现在应该还在E国才对。
齐淮之看着她有些懵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他很自然地在距离她半米左右的位置坐下,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半分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的气色,然后才转向远处的操场,语气随意地问“紧张了?”
被他这么直接地问出来,鹿时反而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老实承认“多少有点。”
“看来准备得很充分。”齐淮之笑了笑,语气是肯定的,“不然现在也没空坐在这里发呆。”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明天去给你加个油?说不定能带来好运。”
鹿时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那略带调笑又真诚的表情。她下意识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别了吧……你要是去了,我怕我会更紧张……”声音很轻,几乎含在嘴里。
“嗯?说我什么坏话呢?”齐淮之显然没听清,转过头来看她,眼里带着询问的笑意。
“没什么!”鹿时连忙摇头,脸颊有些发热,迅速转移了话题,“你……这是要去聚餐?”她想起王恣奕的话,猜测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齐淮之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他确实没特意了解过鹿时的人际圈,但她能知道这个消息,多半是学生会的熟人告诉她的。
“是朋友想……”鹿时差点脱口而出“朋友想拉着我去围观你”,话到嘴边赶紧刹住,看着齐淮之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急忙改口,“……是想干点坏事,被我拦住了。”她含糊其辞。
齐淮之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却没有戳破。他顺着她的话,发出了邀请“哦?什么坏事?不过,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直接跟我过去。反正说了可以带朋友,”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随意又像是试探地加了一句,“或者……‘家属’。”
最后那两个字的发音,被他咬得有些轻,却又格外清晰。
鹿时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摇摇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不了。明天比赛,确实没什么心情参加热闹的活动。现在只想安静待会儿。”
“也是。”齐淮之点点头,表示理解,并没有勉强她的意思,“保持状态很重要。这种赛前放松的方式,确实比喧闹的聚餐更适合你。”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你继续放空,享受你的安静时光。”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差不多也该过去了。”
鹿时点点头“嗯。”
齐淮之转身,沿着台阶往下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朝她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然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开。
鹿时看着他消失在操场入口的背影,一直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原本因紧张和俞时涵而纷乱的心情,似乎因为这段短暂的、不期而遇的对话,而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她重新戴上耳机,这一次,按下了播放键。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伴随着远处模糊的喧嚣和渐渐亮起的灯火。
夜幕悄然降临,将白日的喧嚣温柔包裹。
明天,将是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