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阳光透过宿舍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光斑。鹿时晨跑刚回来,发梢还沾着湿润汗意,呼吸尚未完全平复,放在桌上手机便屏幕一亮。
是俞时涵信息,言简意赅“到了。”
鹿时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颇有些无奈地一下一下轻敲着手机边缘。考虑了很久,她还是认命般地拉过已收拾好小行李箱,起身出了宿舍门。
俞时涵车果然已经停在楼下,他倚着车门,晨光在他深灰色大衣上镀了一层柔和金边,鼻梁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微光,看不清眼底情绪。见鹿时出来,他自然地走上前,接过她手中行李箱。
“刚收拾行李吗?”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鹿时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此时她开始纠结说真话还是说谎。在俞时涵面前,那些在旁人那里运用自如的伪装,似乎总会露出破绽。
“也没有……就是”鹿时被俞时涵引导着坐进副驾驶,看着他从另一边上车,吞吞吐吐地开口。
“说实话。”与鹿时一起从小长大俞时涵怎么可能不了解她说话状态,更何况是现在俞时涵。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穿透力。
鹿时在谁面前总是一副清清冷冷、与我无关旁观者样子,可一旦在俞时涵面前就变得怯懦、不敢反驳,这样次数多了,鹿时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吃硬不吃软。
“其实不想去,”鹿时垂下眼睫,声音低了几分,“但因为是你,怕浪费你心意和时间。”这倒是部分实话。另一半未说出口的是,她对这种突如其来、明显带有试探意味近距离接触,感到本能警惕。
“也没有想要逼你去意思,”俞时涵启动车子,目光平稳地注视着前方道路,“确实也有阿姨主意,我没办法一直推脱。”他自然知道鹿时想要说什么,但他一半是因为周隽堇原因,另一半是出于自己私心。项目终于告一段落,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心中那个愈发清晰、却也愈发惊疑不定猜测,而没有什么比一场短暂出行更能观察一个人细微变化。
“改天我劝劝我妈,不能总浪费你时间。”鹿时扣上安全带,听俞时涵说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她不希望这里父母如此关心她……怕他们与曾经父母没有两样。那种以爱为名束缚和期望,她早已不堪重负。
“不能说是浪费,”俞时涵微微侧头,笑着看了她一眼,笑容恰到好处,温和又疏离,“我也想陪你散散心。”
鹿时被俞时涵那个侧头微笑击中了一瞬,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清晰下颌线和微微上扬嘴角上,猛然间就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自己追在俞时涵屁股后面喊哥哥那段遥远时光。那时他笑容还没现在这般完美却难以捉摸,会更真切一些。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俞时涵开累了就换鹿时开,好在有个老手在旁边看着,鹿时这个新手第一次上高速倒也不算太紧张。只是她开车时格外专注,脊背挺直,目视前方,嘴唇微微抿起,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引得俞时涵低笑好几次。
“放松点,”他嗓音带着笑意,“方向盘都快被你攥出水了。”
鹿时耳根微热,小声嘟囔“第一次上高速嘛…”
从B市开车到W市海边接近五个小时路程,七点半出发到地方刚好是吃午饭时候。虽说两人是换着开,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俞时涵在驾驶。下车后,两人状态也是显而易见——俞时涵眉宇间带着长途驾驶后倦色,鹿时则因为精神紧绷而显得有些萎靡。
“哥,吃了饭去酒店休息会吧,刚忙完就来陪我……”鹿时和俞时涵并肩走向预定好餐厅,海风带来咸湿气息,吹拂着她脸颊边碎发。她看着俞时涵眼底淡淡青色,心里那点不情愿和警惕被一种复杂愧疚感取代。她伸手,十分坚持地从他手里拉过自己行李箱。
俞时涵没有强求,从善如流地松手,空出那只手很自然地抬起,轻轻揉了揉鹿时头发,放下手同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手背,随即揣回大衣口袋。
“好,不答应你,就不是陪你来散心了。”他语气带着纵容,仿佛她还是那个需要被照顾小妹妹。
鹿时的心却因为那个不经意触碰微微一顿,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可她分明记得,从前俞时涵虽然也照顾她,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距离感,不会有过分亲昵肢体接触。这种微妙变化,让她刚刚松懈下来神经又悄然绷紧。
两人在餐厅临窗位置坐下,窗外就是蔚蓝海岸线,白色浪花层层涌上金色沙滩。菜品很快上来,多是新鲜海产。吃饭间隙,鹿时低头摆弄手机,眼疾手快地提前点好了外卖——两份清淡粥品和小菜。她了解俞时涵,高强度工作后突然摄入大量海鲜对他肠胃并不友好。
俞时涵看着她低头认真戳手机屏幕侧脸,阳光给她细腻皮肤蒙上一层柔光,长睫垂下,投下浅浅阴影。这副安静乖巧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偶尔会闹点小脾气、更鲜活灵动鹿时似乎有些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那种不对劲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外卖很快送到酒店前台,两人各自回房放行李。鹿时放下东西,拎起那份外卖,小跑着穿过走廊去敲俞时涵门。
“叩叩”
“来了。”门内传来俞时涵略显慵懒回应。
他打开门,似乎刚脱下大衣,只穿着一件熨帖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锁骨。他斜倚着门框,金丝眼镜后目光带着一丝询问。
“哥,来吃饭吧。”鹿时把外卖袋子举起,脑袋从后面探出来,脸上带着跑动后微红,“给你点了粥,刚开完长途,吃点清淡好。”
俞时涵看着她,有一瞬间恍惚。他之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之前一直在忙项目没时间与鹿时多接触,现在他越来越确定自己心里产生那个古怪念头。她太体贴了,体贴得近乎洞察先机,仿佛能预知他需求和状态。这绝非从前那个需要他时时提醒添衣、吃饭鹿时。
他嘴角上扬一个完美弧度,接过外卖袋时,鼻梁上眼镜镜片刚好在低头瞬间被窗外投射进来阳光折射,打出短暂反光,掩去了他眼底一闪而逝探究。
“阿时还是一如既往贴心。”他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鹿时抬头,却精准捕捉到了他镜片反光下那一瞬模糊表情。背脊在那一瞬间几乎汗毛竖立,曾经的她可从未如此“贴心”过……俞时涵果然在试探她。他超乎常人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从来就不是摆设。
“人总会长大嘛。”鹿时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心里却警铃大作。她知道,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可能不会获得俞时涵对自己解释信任。他太了解过去那个她,而她现在言行举止,在细微处早已偏离了那个轨道。更何况,哪怕是现在的鹿时,也没办法做到对俞时涵完全了解——他心思深沉得像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俞时涵没再继续回应这件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侧身让鹿时进门,两人坐在小茶几旁安静地喝粥。气氛看似融洽,却暗藏着只有彼此能感知到试探与谨慎。
饭后,俞时涵确实显露出疲态,斜躺在房间阳台摇椅上闭目养神。鹿时则捧着他带来一本文学读物,坐在旁边沙发上翻阅。W市这个季节下午阳光温暖却不灼热,透过玻璃窗洒进来,非常适合午后小憩。海浪声隐隐约约传来,像温柔摇篮曲。
不知不觉,鹿时手上书页翻动速度慢了下来,书本最终被她合上放在腿上,整个人歪靠着沙发背,彻底昏睡过去。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午后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轮廓,看起来毫无防备。
俞时涵并没有真的睡着,他睁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鹿时身上。看着她毫无知觉睡颜,脸上那副惯常温和面具慢慢褪去,恢复成本该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峻审视。
他无声起身,走到鹿时身旁,微微俯身半蹲下来。目光先是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确实睡熟了,然后才落在她腿上那本书上。他伸出手,极其轻缓地拿起那本书。
书是毛姆《月亮与六便士》。他随意翻动着,书页很快停在某一页——那里有一个被折起书角,折成一个细小三角形。俞时涵眉毛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又微微皱起。他用指尖抚平那个折角,发现三角形中间还有一道多余、更细微折痕,像是不止一次被翻到这一页。
这一页,有一段话用纤细铅笔轻轻画了线:“……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
俞时涵目光在那段话上停留良久,然后又看向熟睡鹿时。她怎么会反复看这一页?还留下这样标记?过去鹿时,更偏爱轻松读物,对这种探讨人性复杂作品兴趣缺缺。
他合上书,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回鹿时腿上,仿佛从未动过。他无言地看着熟睡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极轻极缓地、近乎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太多复杂难言情绪——困惑,疑虑,一丝不易察觉担忧,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鹿时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恰好看见俞时涵起身似乎要离开背影。她下意识伸手,精准地抓住了俞时涵微凉衣摆。
“哥,你去哪?”她声音带着浓重睡意,含糊不清,但手上力度却出奇大,攥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仿佛害怕被独自留下。
俞时涵脚步顿住,回身,回握住她攥着自己衣摆手,掌心温热包裹住她微凉指尖。他转身又半蹲回去,抬手似乎想去触摸她侧脸,指尖即将触及皮肤时,却骤然改变方向,最终只是落在她发顶,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揉了揉。
“哪也不去,想着给你拿个毛毯。”他声音恢复了一贯温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不用,我也没想睡很久。”鹿时缓缓坐直身体,努力眨着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当她彻底看清俞时涵近在咫尺脸庞和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看不清情绪眼睛时,才像是终于放心般,松开手,扬起一个带着睡意惺忪笑容。
“做梦了?”俞时涵看着她额头浸出些许冷汗,语气寻常地问道。
鹿时摇了摇头,并没有想要分享自己梦境意思。那个梦里光怪陆离,有坠落失重感,有冰冷器械闪烁寒光,还有……眼前这个人模糊却令人心慌背影。
“还好,还好你…在。”她最终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依赖。
俞时涵凝视着她,没再追问。他早已习惯她这种报喜不报忧性子,或者说,习惯了她对他有所保留。
“那你清醒一下,我们还可以刚好看个海上落日。”他起身,坐到了一旁床边,拿起手机似乎在处理邮件,留给鹿时整理情绪空间。
午后三点,两人坐在了海边一家视野极佳咖啡馆露天座位上。咸湿海风拂面,带着自由气息。远处海天一色,蔚蓝澄澈。
鹿时小口啜饮着杯中拿铁,目光偶尔掠过对面俞时涵。他正看着海平面,侧脸线条在午后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神情专注而平静。看着眼前依然鲜活、触手可及俞时涵,她总是无法控制地联想到刚才那个短暂却心悸梦境,以及更久远、更沉重记忆碎片。
也许是现在鹿时并非完整“自己”,而是承载了过多不属于这个时空记忆和情绪,这让她产生了非常多不安全感。她总是怕身边人会受到伤害和牵连,却不会知道自己最该担心始终应该是她自己。
两人之间氛围,一直是如此忽远忽近,忽而亲密无间仿佛毫无隔阂,忽而又像是隔着万千距离,充满谨慎试探和不知所措揣测。一个因知晓未来可能走向而敏感过虑,一个因察觉异常而心思深沉、步步为营。这种脆弱平衡,或许会在今天这场看似放松出行中,被彻底打破。
“哥,”鹿时放下咖啡杯,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老大不小了,不打算带个嫂子回家吗?”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调侃,像妹妹关心兄长那般自然。
太阳逐渐西斜,橙红色光芒开始浸染天际线。两人离开咖啡馆,漫步在柔软沙滩上。海风更猛烈了些,吹起鹿时长发和裙摆,发丝拂过她脸颊,带来细微痒意。海浪拍岸声不绝于耳,宏大自然声响反而衬得周围环境有种静谧感。
俞时涵侧过脸,视线落在被夕阳笼罩鹿时身上。光线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金边,她微微眯着眼眺望海面,侧脸柔和美好。刚好矮自己一头小姑娘,不知不觉也有了属于自己秘密和心事。他心里渐渐泛起一种复杂酸涩感,让他下意识别过了头,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海面。
“你怎么跟周阿姨一样,这么怕我没人要?”他轻笑一声,试图用玩笑掩饰那瞬间失态,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纵容。
“没有,”鹿时抬手将吹乱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她做起来总带着一种不经意温柔,“就是觉得你该很抢手才对。”她目光极其坦然地看向俞时涵,带着真诚不解。她再怎么变,眼前人总也是自己哥哥,哪怕只是邻居家哥哥,她真心觉得他值得很好的人。
“在你眼里是这样而已,小时。”俞时涵笑声低沉,带着几分自嘲,又抬手揉了揉她头发,将她刚整理好发型再次弄乱。
“怎么会,”鹿时好脾气地任由他动作,甚至配合地微微低头,“商牧语不就很喜欢你。”她提起这个名字时,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俞时涵听她提到商牧语,脸上那点笑意淡去几分,镜片后目光微冷,但语气依旧平和“跟你一样还是小孩子,怎么能说就一定是喜欢?”他不想过多评判鹿时朋友,更不想插手她交友,只是客观指出其中不成熟之处。
况且,商牧语那些小心思,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无意回应。
“是了,”鹿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并未像过去那样为好友争辩,反而带着一种超然认同,“大概在年长眼里是这样吧。”她现在自然不会因为商牧语而去反驳俞时涵。
她这份过于通透甚至冷漠反应,却让俞时涵骤然停下了脚步。
鹿时跟着停下,疑惑地回头看他。
夕阳将他身影在沙滩上拉得很长。他站在那里,面朝大海,海风吹起他大衣衣角,猎猎作响。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面对鹿时。金红色落日余晖在他身后铺陈开盛大背景,却让他面部表情陷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小时,”他开口,声音被海风送过来,平静得近乎诡异,“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他憋了一周,也从很多人身上旁敲侧击寻找过答案,却始终不如直接接近这个问题主人公来得快些。观察、试探、印证,直到此刻,所有细微异常点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唯一合理结论。
鹿时猝然瞪大眼睛,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满是措手不及惊愕。海风似乎一下子变得冰冷,穿透衣衫,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闪过,思考这个问题究竟意指什么?身份?灵魂?还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她本就是鹿时,从来就不是其他人,怎么就让眼前人起了如此根本性的疑心?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声音艰涩,“我就是我啊……”良久,她才迟疑地、缓慢地吐出这几个字。这是一个像答案又不是答案回复,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俞时涵向前迈了一步,从阴影里走入夕阳最后光芒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伪装,直抵内核。
“你大概……”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带着某种沉重分量,“不是原本的鹿时。”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鹿时耳边,也炸响在空旷海滩上。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又像是终于等到判决落地,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慌和诡异释然情绪席卷了她。她肩膀垮下来,无奈地、近乎认命般地笑了笑,抬起头,迎上俞时涵审视目光。
“你太了解我,”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却又奇异地平静下来,“我也有猜到……你迟早会看穿现在我。”她怎么可能没设想过这种情景?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在俞时涵面前,她那些伪装似乎总是不堪一击。
俞时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等待着她下文。海风吹拂着两人衣发,夕阳将他们身影拉长,交织在沙滩上。
然而,下一刻,俞时涵却做出了一个出乎鹿时意料动作。他忽然上前两步,张开手臂,用力却又不失轻柔地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鹿时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雪松香气混合着海风微咸味道。他大衣面料蹭着她脸颊,带来微凉触感。他一只手环住她肩膀,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上她后脑,将她脸颊轻轻按在自己肩头,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拥抱。
“小时再怎样……”他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还是小时。”
这个拥抱太过突如其来,也太过……温暖。鹿时紧绷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眼眶无法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心惊胆战又孤立无援度过这段时间,俞时涵是第一个如此直白地察觉到她早已处在一个惊弓之鸟状态的人。
那些与“过去”经历细微偏差、无法预测未来走向,都让她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俞时涵这个拥抱,和他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破了她强撑外壳,让她长久戒备得到了一个短暂宣泄口。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了他一下,然后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哥。”
……
夕阳最终沉入了海平面以下,天际只残留着一抹绚丽橘红,沙滩上游客渐渐稀少。
鹿时和俞时涵并肩坐在沙滩上,眺望着暮色四合海面。
远处灯塔开始闪烁微弱光芒。
“……确实不可置信,”鹿时声音很轻,随着海风飘散,“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噩梦,还是意识恍惚间……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维度。”她选择了部分坦诚,将一切她能说、可以理解部分,或隐瞒、或修饰、或真诚地讲述出来。
关于死亡,关于重生,关于那些沉重不堪负累和无法言说恐惧,她依旧选择了保留。
那太沉重,也太荒谬。
她讲述着自己心态转变,对周围人事疏离,以及那种挥之不去不安感。俞时涵始终安静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侧过头看她一眼,目光深沉难辨。
直到她话音落下许久,海潮声成为唯一背景音,俞时涵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所以,你那些反常体贴,你突然改变喜好,你对商牧语态度转变,还有……你看那本书时留下标记……”他顿了顿,“都是因为这个?”
“嗯。”鹿时低低应了一声,抱紧了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像一个缺乏安全感孩子,“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她甚至不敢看俞时涵眼睛,怕从中看到怀疑、恐惧或者怜悯。
又是一阵漫长沉默。
就在鹿时以为俞时涵无法接受,或者需要更长时间消化时,他却忽然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
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在微弱天光下显得稳定而有力。
“走吧,”他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温和,“天黑了,海边冷。回去吃饭。”
鹿时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逆光身影和他伸向自己手。他脸上表情看不太清,但语气里没有质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接纳后的平静。
她迟疑地、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他掌心。
他微微用力,将她从沙滩上拉起来,然后很自然地松开手,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寻常帮扶。
两人并肩踩着柔软沙子,朝着酒店灯光走去。
“哥,”鹿时忍不住小声问,“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俞时涵脚步未停,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比起相信一个匪夷所思故事,”他缓缓开口,声音融在海风里,清晰却又带着某种深远意味,“我更相信我所观察到事实。你确实变了,小时。而刚才你告诉我的,是目前唯一能解释所有异常的逻辑链条。”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笃定“我认识的鹿时,不会编造这种谎言。”
鹿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俞时涵继续向前背影。海风吹起她长发,也吹红了眼眶。
他相信了。
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真伪,只是基于他强大观察力和逻辑,以及……对她为人那点了解,就选择了接受这个看似荒诞解释。
这一刻,压在心口那块巨石,似乎终于被挪开了一丝缝隙。长久以来独自背负秘密沉重感,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稍稍分担出口。
她快步跟了上去,走到他身边。
夜幕彻底降临,星河渐次浮现,倒映在退潮后湿润沙滩上,碎成一片晶莹光点。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周而复始,仿佛什么也没改变,又仿佛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间彻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