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齐淮之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这笑意似乎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让他猝不及防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英挺的眉毛瞬间拧紧,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碰触那处淤青,又在半途硬生生忍住。他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却难掩酸意的轻松“我看那天晚上,你们在宿舍楼下……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
他的目光飘向医务室洁白的墙壁,似乎不敢与她对视,声音也略微低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鹿时闻言,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了。她重新在齐淮之对面的治疗床边坐了下来,纤细的眉宇间拢上一片真实的困惑。她仔细回想着最近几天的经历,尤其是在晚上的,试图从记忆里搜寻出与江黎青相关的片段,却一无所获。
“晚上?哪天?”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齐淮之,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疑问,“我最近晚上没找他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齐淮之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就这么不过脑子地把话说了出来。他顿时有些懊恼,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随意些,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就你们宿舍聚餐那晚。很晚了,在10号楼下面。”他说完,立刻抿紧了唇,视线更加固执地停留在墙壁的某一点上,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鹿时愣了两秒,随即,一个模糊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那晚与江黎青不欢而散后,她似乎的确在宿舍楼的阴影里,瞥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有些熟悉的高挑身影。
当时她只以为是错觉或是路人,并未深究。
原来是他!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为什么这一周他变得如此反常,若即若离,消息寥寥……原来一切的根源,竟是那晚他看见了她和江黎青站在一处。
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人在暗中如此关注的微妙悸动。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是终于抓住了恶作剧同伴的小尾巴。
“哦——”她故意拉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捕捉齐淮之闪躲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了然而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原来那天晚上,躲在暗处偷偷看了我们半天的人,是你啊齐大会长?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或者是什么跟踪狂呢,害我纳闷了好几天。”
她的声音轻快,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地映出齐淮之此刻的窘迫。
齐淮之被她这话激得猛地转过头来,似乎想反驳什么“谁偷看……” 然而他转头的动作太快,刚好迎上鹿时恰好弹过来的手指——一个原本瞄准他额头、带着些许嗔怪意味的脑瓜崩,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啪”一声轻响。
“啧,”齐淮之吃痛,捂住额头,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和醋意瞬间破功,流露出几分符合他年龄的懊恼和委屈,“人不大,手劲倒不小!没大没小的,我可是学长……”
他揉着被弹红的地方,抬起头,抱怨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鹿时脸上那点狡黠和戏谑的笑容正在慢慢褪去。她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继续调侃他,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探究、疑惑和一丝……疏离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故作姿态,直抵他内心深处那些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混乱情绪。
她为什么是这种表情?齐淮之心里咯噔一下。
鹿时确实陷入了更深的困惑,齐淮之的误会解开了,但她心里另一个更大的疑团却浮了上来。那一晚,当她与江黎青对峙时,那股强烈到几乎让她无法站立的不安感,以及后来齐淮之出现又离开后,那不安感的骤然消失……如果齐淮之当时就在附近,那么,那股不安感的源头和消散,是否都与他有关?可这又是为什么?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情绪能相互感应的诡异联系?
她自己都无法理解那强烈到不能自已的不安从何而来,又为何因他而起,因他而散。这种无法掌控、无法解释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感到警惕和一丝慌乱。
“嘶……”齐淮之看着她变幻的神色,下意识地又揉了揉额头,试图用这种方式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找回一点主动权,“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大,是学长好吧?下手没轻没重的……”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这是怎么了?同学,你额头也伤到了?”走进来的值班医生看着齐淮之揉额头的动作,又看了看他嘴角明显的淤青,关切地问道。
鹿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她微微侧身,给医生让出空间,安静地站到一旁,目光低垂,看着地面,仿佛刚才那个带着狡黠笑意追问的人不是她。
齐淮之也立刻放下了手,勉强对医生笑了笑
“没事,医生,不小心碰了一下。麻烦您看看他嘴角的伤。”她将注意力引回自己的伤口上。
接下来医生清洗伤口、上药、叮嘱注意事项的过程中,两人都异常沉默。鹿时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精致瓷娃娃,目光放空,思绪早已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齐淮之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她周身那股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逼退了。他大概猜得到,自己那点幼稚的醋意和误会恐怕是被她看穿了,但她的反应,却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和难懂。
处理好伤口,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医务室。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而来,道路两旁路灯昏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齐淮之跟在鹿时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她纤细挺直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难受。他宁愿她像刚才那样瞪他、骂他、甚至再弹他几个脑瓜崩,也好过现在这样彻底的、冰冷的沉默。
就在他们走到北校食堂门口,明亮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从里面透出来时,走在前面的鹿时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下了脚步。
齐淮之也跟着停下,不解地看着她。
鹿时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齐淮之。食堂顶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却照不进她深邃的眼眸。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声音也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所以,齐淮之,”她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最近这么奇怪,故意躲着我,是因为……吃醋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齐淮之彻底愣住了,脸上瞬间闪过错愕、尴尬、被戳穿后的慌乱,以及一丝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否认,想辩解,想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学长尊严。但他看着鹿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何曾想过,这个看起来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神秘的女孩,竟然会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饰地把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又刻意回避的问题,就这么轻飘飘地、却又力道千钧地抛到了台面上。
半晌,他像是认命般,肩膀微微垮下,抬手摸了摸鼻子,露出一抹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苦笑。
“是这样没错。”他终于承认,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但是鹿时……你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也是我完全没想到的。”他简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总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鹿时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他的承认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猜来猜去,不累吗?”
说完,她竟不再看他,也没有等待他更多的反应,径直转过身,脚步不停地走进了熙熙攘攘的食堂。仿佛刚才那个扔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她,仿佛他们讨论的只是今晚食堂什么菜比较好吃。
齐淮之被她这潇洒利落、甚至堪称“无情”的反应弄得又是一愣,站在原地足足呆了两秒,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迈开长腿跟了上去。他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是窘迫更多,还是被她这种态度气笑更多。
两人在喧闹的食堂里排队、打饭,然后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整个过程,依旧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沉默。
齐淮之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餐盘里的汤,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对面安静吃饭的鹿时。她吃得慢条斯理,姿态优雅,仿佛完全不受刚才那场对话的影响。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和对她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反应的不解,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
“你……”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那样吗?”
鹿时闻言,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她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还能是因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有些话,像‘你是不是吃醋了’,可以直说。但有些话……”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仿佛在说“你懂的”,然后忽然像变脸一样,脸上重新漾开一个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无辜的笑容,“就不需要多问了吧,齐学长?”
她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仿佛刚才那段严肃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齐淮之却听懂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有着相似的敏锐和不愿轻易袒露真实心事的深沉。她是在告诉他,她接受他吃醋的这个表象和行为,但并不打算深入探究其背后更复杂、更深刻的情感缘由,同时也暗示他,也不必追问她那些未曾言明的、关于江黎青的秘密。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一种划清界限的警告。
齐淮之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期待和试探,瞬间被这堵柔软却坚韧的墙挡了回来。他沉默下来,最终也只是扯了扯嘴角,回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不再说话。
这顿晚饭在一种看似缓和、实则更加疏离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之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之间始终隔着半臂的距离。晚风依旧,树影婆娑,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在南区宿舍楼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除了道别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裂痕,在今晚这场直白与隐瞒交织的对话后,悄然横亘在了两人之间。那裂痕之下,是汹涌的、未被言明的情绪,和彼此心知肚明却不愿点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