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受伤

鹿时和江黎青在食堂买饭、吃饭的过程中，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晨跑时的那段插曲。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餐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刻意划清界限。食堂里人声鼎沸，喧闹声中，他们这桌的安静反而显得格外突兀。

鹿时小口吃着豆浆油条，目光低垂，专注地盯着餐盘里的食物，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艺术品。江黎青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鹿时那副明显不想交谈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只是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就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刚刚有所缓和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在鹿时身后响起“黎青，你怎么在这，找你好久啦！”那声音甜得发腻，酥麻感直冲天灵盖，让鹿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江黎青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鹿时的反应。她脸上的柔和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冷漠无比，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结了一层薄冰。

“有什么事吗？”江黎青注意到了鹿时的神情变化，但对另一个女孩子说话的语气与对待鹿时并无二致。这正是鹿时最讨厌江黎青的一点——他对谁都一样温柔，让人分不清自己在他心中是否特别。

“吃第一顿开学早餐啊~”叶晗意自然而然地与江黎青并排坐到了一起，完全无视了对面鹿时的存在。鹿时非常知趣地没有搭话，也没有抬头看来人。对她而言，不熟悉的人一律当做陌生人处理。

“她是拼桌的吗？”叶晗意早就注意到鹿时了，她自视甚高，哪怕是确实比她漂亮的女孩子，她总会找一套说辞试图从任何一个方面压过对方。当然，她只是不够自信，又太过喜欢江黎青罢了。

“是我之前提到的妹妹。”江黎青下意识说出口的时候，完全忘记考虑鹿时的感受。鹿时虽然很清楚他一定会这么说，高中时江黎青就一直调侃她，经常让她喊哥哥，但被当事人亲自这样介绍给别人听，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啊，这就是你提过的小鹿妹妹啊。”叶晗意饶有兴趣地看着鹿时，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的事物。鹿时不知道江黎青是怎么跟别人描述自己的，只好抬起头扯了扯嘴角，以示礼貌。

她顺手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青哥，走了。”

说完这句话，鹿时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她知道，这个称呼一定会让江黎青猝不及防——因为她向来不会跟着他的兄弟喊“青哥”，最多喊“江哥”调侃他。

江黎青果然愣住了，他意识到，现在的鹿时才是真生气了。他们相识三年，鹿时的脾气都很好辨识，这次他是真的有点怕了。他的思绪早已跟着鹿时的脚步飞了出去，一点也没听到叶晗意在旁边啰啰嗦嗦地说些什么。

“你怎么起那么早？”鹿时一回宿舍，就被刚从床上下来的邢言和王恣奕一齐问道。她们睡眼惺忪，显然也是刚醒。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鹿时以为自己起床把她们弄醒了，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是，你之前没这个习惯啊。”邢言意识到了鹿时理解错了，于是直接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她注意到鹿时的运动服还没有换下，发梢还带着晨露的湿润。

“寒假形成习惯了，到点就醒。”鹿时边换衣服边找借口敷衍过去。她知道有些改变太过突然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对劲，但她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鹿时收拾着自己的内务，一直到出宿舍都没再开口说过话。她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让原本想继续追问的邢言和王恣奕都把话咽了回去。

“刚刚你是去跑步了吗？”去教室的路上，邢言猝不及防地又提起了这个话题。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

“嗯，强身健体啊。”鹿时浅浅地笑着，神情没有任何不对，但邢言还是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鹿时自己并没意识到回宿舍时的表情有多吓人，邢言从来没见过神情那么冷的鹿时，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教室门口，鹿时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多想就挂了——是江黎青。

电话那头的江黎青并不意外听到挂断的声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坐电梯去了鹿时今天上课的楼层。不知道是不是太着急了，他并没有多想任何事情，直到他站在鹿时教室的门口，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鹿时，有人找你。”听见这个声音，正在低头做卷子的鹿时抬起头，就被刚到教室的王恣奕盯得一脸懵。她刚想问问是谁，但看王恣奕身后一起进来的孔苒音的表情，她大约猜到是谁了。

迫于无奈，鹿时还是出去了。看见江黎青的那一刻，她原本维持着的礼貌笑容又变得冷淡起来。

“小鹿……”江黎青刚开口，鹿时就没说话，拉着他的袖子就往教学楼一楼的大厅走。她的力道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什么事需要面对面说？”鹿时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江黎青任由她牵着，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鹿时转身看到江黎青一副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颇为无奈。她看得清他的想法，但她无法如他的愿。重来一次，她不能再被这些情感牵绊。

“早上的事情，确实没考虑到你，给你道歉。”江黎青反手握住鹿时松开的手，死死抓住。鹿时挣脱了三次都没能挣脱开，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与她微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是以前的“鹿时”，怎么会忍住不跌入这温柔乡？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只要对方低头她就会原谅。可现在的鹿时不会轻易掉进去，布满荆棘的温柔乡，对方是谁都一样。

“江黎青，道歉我接受，但没必要解释的，我们原本就只是朋友关系。”鹿时面色如常地看着江黎青有些错愕的脸，话里话外都是距离感。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在江黎青的心上。

江黎青在鹿时说完的一瞬间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只能看着她大步流星地离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掌心里还残留着她手指的微凉触感。

他苦笑着把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它还在跳动，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它的温度？他的声线有些颤抖地喃喃道“我们的位置是在什么时候被调换的这么彻底。”

B市春天八点钟的阳光并没有什么温度，只有一夜积攒的冷气堆在江黎青的周围，直直地将他拽回了寒冬。

鹿时处理完后，刚好与老师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这让既是舍友又是同桌的邢言难受至极，想了解的八卦的主人公就在身旁，自己只能忍着却不能问出口。

“好好上课，没什么事，小孩子别乱打听。”鹿时在路过邢言坐到里面位置的时候，微微偏头小声地说了三句简短的话。

邢言瞬间就蔫了。这几句话无疑在向她表达，无论邢言想问什么怎么问，鹿时也不会说一个字……而且，她居然说她小孩子，明明只比她早出生半年罢了。

一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人。新生老生混杂在一起，喧闹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好在人多扎堆，挤在一起会暖和点。

“鹿时！你看路！”鹿时低头看着书，完全没注意到左侧有个骑电动车的人径直往她这边走。邢言伸手去拽她，手指勾到了鹿时的衣角但是并没有拽到人。鹿时自然是感受到左边被人拽了下衣服，下意识往左边看。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鹿时快步向左后方后退，给对方可以活动的范围。可惜对方好像反应慢了点，拐弯的时间晚了点，车把成功勾到了鹿时的衣角，俩人摔到了一起。鹿时下意识想要后撑，但还是克制了本能反应不去做任何的手部支撑——她知道，用手臂任何部位支撑着地都会惨不忍睹。

对方却顺势抱住鹿时，让她吃了一惊。那个男生大概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想去护住鹿时，俩人都摔得有点懵。

“咳…”对方是个男生，被鹿时力量一带变成了自己在下面垫背。虽然保护女生是他的原则，但是被鹿时这么理所当然地当肉垫，还是会有点不爽。

鹿时隐忍着撑着地面起身，有些歉意地看着对方。她本心不想与其他人有太多瓜葛，可是这事还是要怪自己。

“对不起，但是摔倒还是不要手撑地，不然骨折都是轻的。”鹿时很抱歉地将对方扶起来，微微抬头看着他。这时她才注意到，对方左眼下的那颗红痣格外醒目，在阳光下像是缀在眼角的一滴血珠。

邢言快步走过来，问鹿时有没有事。鹿时笑着说没事，不着痕迹地将衣袖向下扯了扯，试图掩盖手臂上的擦伤。

“我也有错，安全起见，一起去学校附近医务室看看吧。”男生看见了鹿时的小动作。他虽然不能确定，但清楚地感觉到，鹿时把手臂垫在了自己身下。她现在吭也没吭，还笑得跟没事一样，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用，没受什么伤。”鹿时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那笑容明亮得晃眼，却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鹿时只觉得这是个小伤，再说B市的春天冷得要命，也还没到穿短袖的季节，伤口不会被看到。

可那个男生一点也没听她说话，硬是把她按到自己电动车的后座上，不等鹿时和邢言反应就骑出去老远。风吹起鹿时的长发，她不得不伸手按住飞扬的发丝。

“小屁孩，我们又不熟，你有点多管闲事。”鹿时见自己飞快地离邢言和吃饭的人群远去，也没有跳车的打算，只能怼一下这个自作主张的小屁孩。

“谁更小孩还不一定呢，没见过你这么舍己为人的。”男生一点也不客气地回怼鹿时，但说话的语气却笑意很浓，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鹿时轻哼了一声，一路没再说话。实在是不喜欢与小屁孩拌嘴，显得自己很计较。她只是默默地抓着车后座的扶手，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我叫齐淮之，小姐姐呢？”齐淮之是自来熟，把车停好后，转头先问鹿时的名字，还顺势抓住了鹿时的双手。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他们已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鹿时。”鹿时听到名字先是愣了一下，也没有反抗，不然扯动起来疼的也是自己，就任由齐淮之检查。齐淮之轻轻翻起鹿时的衣袖，衣服下面的两个手肘都血荫荫的，擦伤的面积不小。还好鹿时里面穿的是长袖，伤势才没有完全暴露在外面。

“你说我们不熟，也说不要手撑地，那你给我垫背是被鬼附身了？”齐淮之看着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她的坚强让人惊讶，也让人心疼。

“说了别管太多。”鹿时被齐淮之拽着走进了医务室。护士看了鹿时的伤口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人是个小姑娘，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弄的啊，还两边都这样。”护士一边清理伤口一边有责怪鹿时不小心的意思。鹿时没说话，一直浅笑看着护士小姐姐处理自己的伤口，仿佛那伤口不是在她身上似的。

齐淮之在一边看着鹿时的反应，还以为不疼呢。轮到他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差点没叫出来。齐淮之的后背没受什么伤，但是没有克服自己的下意识反应，用了手肘去支撑了一下两个人的重量，伤势自然也不轻。

“我都这么疼，你不带吭一声的？”齐淮之咬牙切齿地看着鹿时，额头上因为忍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鹿时盈盈一笑“这还疼，比起……”她说到一半，表情突然冷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齐淮之见鹿时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便知趣的不再问了。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女生心里藏着不少事。

鹿时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慢慢也变得阴郁起来。比起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那些更深、更痛的伤口，早就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不是时间能够轻易抹平的。

“你们两个回去定时清理换药，尤其是你，小姑娘。”护士和医生都再三叮嘱，说什么少碰水啊，洗澡注意不要过多接触水啊之类的。医生的语气很严肃，显然是对鹿时那不在意的态度感到担忧。

齐淮之的伤势倒是一两周能好，鹿时还被要求第二天再来医务室换个药。齐淮之当然一马当先申请做护花使者，鹿时也没反驳，毕竟将来还是要靠手吃饭，确实马虎不得。

而且，她也不想让邢言她们看到这些伤，免得她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