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 第10章 第十章 分寸

鹿时站在晨光微熹的操场上，一时间有些恍惚。细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清晨的微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迷雾。她有点理解不了眼前的江黎青——这个在她记忆中本该是最懂得保持距离感的人，此刻却做着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

操场旁的梧桐树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窃窃私语着这不寻常的一幕。远处有几个晨跑的学生经过，投来好奇的一瞥，又很快收回视线。鹿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晨跑，更因为眼前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少年。

江黎青拧开保温杯的动作很熟练，指尖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修长。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琥珀色的能量饮料倒入杯盖，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无数次。然后，他自然而然地递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某种期待，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鹿时在失神间下意识接住，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杯盖。杯盖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忡。她犹豫了一瞬，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终究还是就着杯盖抿了两口。

能量饮料特有的甜腻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让她微微蹙眉。这味道让她想起曾经那些熬夜备考的日子，也是这样的饮料，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她不习惯这个味道，更担心待会肚子不舒服，于是将还剩大半饮料的杯盖递了回去。

就在江黎青接过去的瞬间，鹿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他的杯盖，又急忙想要收回“等，我没喝完……”她转过头，话还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

江黎青正微微仰头，将她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在晨光中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鹿时下意识地捂住嘴，眼睛微微睁大。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超出了她记忆中该有的界限。

江黎青看到她这个反应，动作顿了一下，含着饮料还没来得及咽下，只能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嗯？”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不知所措的大型犬，那模样竟有几分罕见的可爱。

鹿时的脸一点点染上绯红，像是被朝霞浸染的云朵。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这份热度一直蔓延到脖颈。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晨光还不够明亮，不足以完全暴露她的窘迫。

江黎青咽下饮料后，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无措。他抬手摸了摸后颈，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直视鹿时的眼睛。寒冷的天气似乎把两个人的脑子都冻得有些迟钝了。他现在是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傻站在原地，任由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四目相对，两人在晨光中僵立了足足一分钟。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其他晨跑者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谈话声，更衬得这一刻的寂静格外漫长。

最后还是江黎青先反应过来。他手脚麻利地收好保温杯，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然后背起斜挎包，一把拉住鹿时的手腕“我会负责的，你别气。”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但鹿时没有错过他耳根处那一抹可疑的红晕。

鹿时微红着脸，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尴尬中回过神，就任由江黎青拉着往前走。她的手腕处传来他掌心的温度，那热度似乎能透过皮肤直达血脉，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份温暖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让她一时间忘了挣脱。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食堂飘来的早餐香气，混合着青草和露水的清新气息。这一切本该很美好，如果不是两人之间弥漫着那若有似无的尴尬。

“我没生气，去哪？”鹿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在她看来，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江黎青的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了。更何况，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对别的女生做过更亲密的事，她鹿时又算得了什么？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微微抽紧，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没生气啊……”江黎青原本兴冲冲地拉着她，打算用几天的早餐作为赔偿，听到她的话后，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鹿时的语气平静得让他有些失落，她似乎真的不在意这件事，反倒是他自己显得太过在意了。他松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斜挎包的带子，眼神黯淡了几分。

鹿时眉头微皱，随即又摇了摇头。

确实，在那一刻她不是没有动摇过，甚至天真地以为这个潇洒不羁的少年或许有几分在意自己。但很快她就自嘲地笑了笑，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压了下去。曾经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好啦，一起去吃个早饭，我准备上早课了。”鹿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容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所有情绪，却让江黎青的心微微泛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任由鹿时的手从他的掌心挣脱。

他看着鹿时轻松自在地向前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那几步距离，忽然间变得遥不可及。江黎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

鹿时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察觉身边少了个身影。她转过头，对上江黎青落寞的视线，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站在不远处，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掩不住眼中的黯淡。那神情让鹿时的心莫名一揪——怎么看都像是被她伤害了一样。

“不是，你怎么搞得像被我甩了一样，明明……”明明我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这句话在鹿时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那些往事如鲠在喉，即便过去这么久，依然无法彻底释怀。但她很快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情绪抛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江黎青原本落寞的心绪被鹿时这句话彻底击碎，他恨得牙痒痒，小声嘀咕“要不说你是铜墙铁壁，之前还表白呢，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鹿时听见。那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夹杂着些许无奈，复杂得让鹿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鹿时看着江黎青走过来，那副小怨男的模样莫名让她想笑，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复杂情绪又让她笑不出来。她歪着头打量他，试图从那张俊朗的脸上找出端倪“说我什么坏话呢？”她的语气故作轻松，试图缓解这微妙的气氛。

两人并肩走在晨光熹微的校园小道上，路旁的梧桐树刚刚抽出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散发着勃勃生机。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朝着教学楼走去，偶尔有江黎青的熟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黎青哼了一声，微微侧过脸。阳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鹿时罕见地看到了认真的神色“之前说喜欢我的那个鹿时呢？”

这个问题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鹿时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如果是曾经的她，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心跳加速，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对自己也有意思。她太年轻，太容易被他一个眼神、一句话搅乱心绪。她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可现在的她根本不是“她”。

现在的她看得太明白，江黎青此刻的认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好奇或是愧疚。她太了解他，知道他就像一阵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曾经的伤痛太过深刻，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时时提醒着她要保持清醒。

感情这种事太消磨人的心性和时间，而她再也经不起伤害。重新来过，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很多梦想等着她去实现。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最后却伤痕累累。

“她……”鹿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楚她的位置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的心，隐隐作痛。但她很快将那点疼痛压了下去，脸上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江黎青怔住了，他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全部含义，但又好像隐约懂了什么。他想起当初鹿时向他表白时，自己那漫不经心的拒绝，想起她当时强忍泪水的模样。现在他有这种想法，确实对不起当时的鹿时。一种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

“那…你还…”江黎青看着鹿时的侧脸，突然有些没底气。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听到她的回答，害怕那个答案会彻底打破某些他刚刚意识到的期待。

鹿时没让他问完，轻声打断“我不想仇人多朋友少，所以……期盼未来吧。”她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情感，像潮水般汹涌，却被她强行压制。

江黎青脸上那点期待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无踪。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明白了。”

鹿时的视线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很快转过头去。她知道，再多看一秒，那个藏在心底的“鹿时”就会挣脱束缚，让她重蹈覆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疼痛帮助她保持清醒。

她曾经确实很喜欢他，甚至超过了对俞时涵那种兄妹般的情谊。那段暗恋的时光，就像一场盛大而寂静的狂欢，只有她一个人在场。而现在，情况似乎发生了逆转，这本该是弥补遗憾的绝佳机会……但她不能，也不该这么做。

她是鹿时，不再是那个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鹿时”了。这一次，她要走不同的路，要成为更好的自己。那些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感情，就让它埋葬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吧。

江黎青顿了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沉沉地应了一声“好。”一个字，千斤重。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落，有理解，还有些鹿时读不懂的情绪。但他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走在她身边。

晨光越来越明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路旁的梧桐树的几片残叶还在落，春风中簌簌落下，像一场舞台的落幕。有几片残叶落在鹿时的发间，江黎青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拂去，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鹿时悄悄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青草、花香和晨露的味道，还有身边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这一切美好得如同梦境，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而她选择留在安全的一侧。

“走吧，”她故作轻松地说，“再不去食堂，早餐该卖完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明快，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

江黎青看着她向前走的背影，眼神复杂。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地失去了什么。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鹿时，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而鹿时走在前面，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却盛满了无人得见的惆怅。晨光正好，春风依旧，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任由阳光洒满脸庞，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起床铃声，清脆悠扬，像是在为这个清晨画上一个句号。鹿时加快脚步，将那些纷乱的心绪都抛在身后。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