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千棺葬笼罩在血色薄雾中。
檀九重跟在裴子晏身后,看着他右肩上那盏自制的灯笼——用工地带出来的材料临时拼凑,里面燃烧的不是蜡烛,而是从他伤口取出的黑血。火光透过浸过草药的纱布,在地上投下诡异的青色光晕。
“还有多远?”檀九重压低声音问。自从离开工地,裴子晏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左眼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说话时偶尔会冒出两个重叠的声音。
裴子晏停下脚步,竖瞳在黑暗中收缩:“就在前面...但学姐最好别碰任何东西。”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那些记忆...会咬人。”
雾气散开的刹那,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山谷中央的空地上,七具黑棺围成一圈,棺盖全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具棺木上方都悬浮着一盏血灯笼,与他们在工地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
“仪式现场。”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苍老,“1986年7月7日,檀教授在这里进行了第一次‘双子转换’。”
檀九重从包里取出便携式光谱仪——这是她离开栖梧阁前特意带的,用来分析文物成分。她小心地采集了一点灯笼纸的样本,仪器很快给出结果:材料为人皮,但掺杂了纸质纤维...是1986年的报纸!
“《漠河日报》...”她调整仪器分辨率,“报道阴山考古队失踪...等等,这里有个名单!”
裴子晏凑过来,灰白的左眼映出屏幕上模糊的字迹:“考古队成员...檀明远、杜...后面的看不清了。”
檀九重继续操作仪器,突然僵住了——在报纸残片的边缘,隐约可见半张照片。虽然模糊,但她一眼认出那是年轻时的父亲,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男孩。照片下方写着:“...生还者安置在...”
“学姐。”裴子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有人来了。”
雾气中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是包老三的女儿丫丫!女孩脸色比昨晚更加苍白,病号服上沾满泥土,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她怯生生地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姐姐...这个给你...”
檀九重警惕地接过信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灯笼...”丫丫指向自己胸口,那里的皮肤上浮现出与裴子晏相似的符文,“它们...叫我来的。”
裴子晏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左眼流下血泪:“走...快走...”他的声音分裂成两个声调,“她身上有...引魂符...”
丫丫却上前一步,抓住檀九重的手:“照片...很重要...”她的瞳孔突然变成与裴子晏一样的竖瞳,“爸爸...不是坏人...他被骗了...”
雾气骤然变浓。等檀九重回过神来,丫丫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信封在她手中。
“先离开这里。”裴子晏拽着她向山谷高处移动,“血月要来了...到时候整个千棺葬都会‘活’过来...”
他们在半山腰找到一个岩洞。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地上散落着锈蚀的工具和...几具穿着80年代工装的干尸。
“考古队的?”檀九重蹲下身检查,“不对...这些人是被活埋的。”她指着一具尸体的手,“指甲全部翻折,死前拼命抓挠过洞壁。”
裴子晏没有回答。他站在岩洞深处,面对着一面刻满符文的石壁,身体微微发抖。檀九重走近才发现,石壁上用血画着七个同心圆,每个圆环内都刻着名字——最内环是‘檀明远’,往外依次是六个不同的名字,最外环赫然是‘裴子晏’!
“七重转换...”裴子晏的声音带着回声,“檀教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檀九重刚要追问,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岩洞外,血色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月光照射下的千棺葬发生了恐怖的变化——那些悬棺全部自行摇晃起来,棺木下方伸出无数苍白的手!
“血月现形...”裴子晏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学姐,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月光透过岩洞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檀九重惊恐地发现,在血月照射下,她和裴子晏的影子...变成了两个!她的第二个影子比本体矮小许多,像个孩童;而裴子晏的第二个影子则扭曲变形,时而呈现穿长衫的民国青年形象,时而变成无面孩童。
“魂影...”裴子晏艰难地解释,“鄂温克族认为...每个人都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今生,一个是前世...”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痉挛,左半边脸迅速爬满青筋:“不...不要现在...”他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左手腕,”学姐...离我远点...”
檀九重不但没退后,反而一把抱住他:“撑住!”
“啊——!”裴子晏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他的左手五指突然扭曲变形,指甲暴长,狠狠抓向檀九重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裴子晏的右手从腰间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左手小指!断指落在檀九重掌心,瞬间化为黑灰,灰烬中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符文。
“没事了...”裴子晏虚弱地笑了笑,断指处没有流血,而是冒出丝丝黑气,“暂时...压制住了...”
檀九重盯着掌心的灰烬,那些符文逐渐组成一个熟悉的形状——是青铜簋上的纹路!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从包里取出丫丫给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1986年某孤儿院的集体照。二十多个孩子站在台阶上,后排最边上...赫然是穿着现代卫衣的裴子晏!他看起来与现在一模一样,正对着镜头微笑,而其他孩子都表情呆滞。
照片背面写着:“第七批实验体初选,丙寅年五月初五。”
“这不可能...”檀九重声音发颤,“1986年你怎么可能...”
裴子晏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背影,正牵着个小女孩离开画面。女孩回头张望的侧脸...分明是幼年的檀九重!
“学姐...”裴子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你记得自己五岁前的记忆吗?”
檀九重如遭雷击。确实,她对五岁前的记忆非常模糊,父亲解释说是因为她发过高烧。但如果...那些记忆被刻意抹去了呢?
岩洞外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音。檀九重警觉地抬头,只见洞口处挤满了苍白的手臂,那些从悬棺中爬出的‘东西’正在寻找他们!
“没时间了...”裴子晏挣扎着站起来,“我们得去主墓室...只有血月当空时才能打开...”
“去送死吗?”檀九重指着洞外那些手臂,“外面至少有几十个那种东西!”
裴子晏突然笑了,酒窝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学姐忘了吗?”他指了指自己血红的左眼,“我也是‘那种东西’啊...”
不等檀九重阻止,他已经冲了出去。令她震惊的是,那些手臂不但没有攻击裴子晏,反而像是受到某种召唤,全部转向他的方向!
“快走!”裴子晏回头大喊,声音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去黑棺那里...触碰青铜簋...”
檀九重咬牙冲出岩洞,借着血月的光向山谷中央奔去。身后传来撕扯声和裴子晏的闷哼,但她不敢回头——她知道这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在为她争取时间。
黑棺比想象中更大,棺内铺着褪色的红绸,中央放着一个青铜簋——与工地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内壁刻满了符文。檀九重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簋沿上。
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穿白大褂的父亲将哭泣的孩童推入墓道...孩童回头,露出裴子晏的脸...
实验室里,七个培养舱排列成环,每个舱里漂浮着一个与裴子晏相似的孩子...
1986年的雨夜,父亲抱着五岁的她站在千棺葬前,轻声说:“九重,记住这个地方...将来你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最恐怖的记忆来自最后——她看到自己站在黑棺前,手中拿着染血的匕首,而棺中躺着...另一个自己!
“啊!”檀九重猛地抽回手,记忆戛然而止。她浑身被冷汗浸透,耳边还回荡着记忆中的那句话:“双子归一,轮回终止...”
身后传来脚步声。檀九重转身,看到满身是血的裴子晏踉跄走来,左臂已经彻底干枯,右眼也开始泛灰。但最骇人的是他的影子——在血月照射下,两个影子已经完全分离,一个保持人形,另一个则变成了无面孩童!
“看到了?”裴子晏喘着气问,“你父亲...真正的实验...”
檀九重刚要回答,丫丫的声音突然从黑棺后传出:“来不及了...”小女孩爬出来,手里捧着盏微弱的灯笼,“第七夜...要开始了...”
她掀开自己的病号服,肚皮上浮现出完整的符文阵——与青铜簋内壁的纹路一模一样!更恐怖的是,那些符文正在渗血,血滴落在地面后竟自行流向黑棺,在棺前汇成七个字:
“子时到,魂归位”
裴子晏脸色大变:“学姐...最后的机会...”他抓住檀九重的手,“杀了我...或者...”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僵直,双眼完全变成血红色。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九重...我等你...很久了...”
这不是裴子晏的声音。檀九重惊恐地后退一步,看着‘裴子晏’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要破体而出...
丫丫突然尖叫起来,她肚皮上的符文全部亮起红光:“他来了!真正的‘第七号’来了!”
血月在这一刻达到最亮。整个千棺葬的悬棺同时发出敲击声,像是某种诡异的倒计时。而黑棺中的青铜簋自动立起,内壁符文投射到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阵图——中央赫然是檀九重和裴子晏的名字!
“学姐...快走...”裴子晏的本音短暂夺回控制权,“他要...占据我的身体...”
檀九重反而上前一步,抽出青铜匕首抵住裴子晏的心口:“不。”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匕首尖触碰到那枚缝在心脏位置的铜钱时,整个山谷突然寂静了一秒。然后,地底传来一声悠长的、像是从远古时代传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