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那头,帐篷里,游溪渡和常业林碰了面。
“常队,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别这么说,也怪我,都这么多年交情了,才发现你母亲是得了月气,不过,你也是运气好,今年赶上了捞月碎的时候。”
常业林又把修月匠的来龙去脉跟游溪渡说了遍,最后落到接班人上。
游溪渡想了想:“所以,意思是,我在捞月的时候拿走一块月碎,然后以修月匠的身份和你一起再补一块月碎?”
“是的,目前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那月碎我拿了肯定是要用掉的,用了我怎么补?”
“怎么补?”兰英进了帐篷,“拿你命补,你愿意吗?”
尤祎跟在后头进来,要了些吃食。
秉持着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的说法,她坐进来后就挨着兰英边吃东西边听着。
“如果是拿我的命换我母亲的命,我愿意。”
“干这一行就一个要求,得不怕死,既然这样,你这个接班人我认可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讶了,这么快就认可了?
常业林谨慎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们是想在捞月的时候跟你们要一块月碎,之后他以修月匠的身份和我一块补上,你没意见吧?”
“都说会补上了,我有什么意见?”
兰英顿了顿又说道,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实话,尤祎在一旁明显能感觉到,兰英要提要求的时候,游溪渡和业林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游溪渡接了话。
但兰英看向了常业林:“这个接班人只是临时的对吧,补完月后,我希望小尤成为你们修月匠真正的接班人。”
啊?尤祎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她小的时候是在修月匠那边生活过的,每天训练可苦了,要真成修月匠以后不得累死,紧张的看向常业林,祈求他不要答应,让师父换一个要求。
可常业林竟然点头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接班人这块,没有人能比小尤跟适合。”
兰英喝了口茶,这应该是谈妥了,两方都满意,但尤祎急了,站起身道,
“不行!我不同意!”
“尤祎!”
尤祎的火气就冒出一小尖尖,立马就被兰英浇灭了,她不敢抵抗她师父。
但她会发翘(江西话,类似闹别扭),自顾自的出去了。
常业林还想出去安慰又被兰英瞪了一眼,虽说已经离婚很多年了,但怕老婆的习惯还是留存着。
“都二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谁都不许惯着她!”
听着这句,常业林弱弱说了一句,
“平时最惯着她的,不就是你嘛。”
好嘛,说完又被瞪了一眼,这下真不敢说话了。
游溪渡在一旁感觉特尴尬,说出去上厕所溜了。
一到外面,就看见尤祎坐在草坪上,孤零零的,他也坐过去想着搭话聊聊,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今年二十七了,工作也工作了几年,自我感觉和尤祎差了辈分,中间有代沟,他实在不知道年轻人喜欢聊什么,于是选了个最稳妥的,
“你..学习怎么样?”
“滚!”
——
自从知道中秋节要和老东家一起去武夷山后,老李头每天都紧张兮兮、疑神疑鬼的。
他确实不太懂月亮铺里头的门道,但作为一个跑了三十几年的老司机,他的机友圈可以说遍布全国,到哪都有人脉,就他在机友圈听说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真人真事,以老司机的职业经验来看,这月亮铺绝对不简单。
不过,老李头只是喜欢听别人说一些故事,偶尔也期待自己能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但也就敢梦一梦,要真摊上事,以尤祎的话来说,他肯定是要吓尿裤子的,话虽然难听,但老李头也不得不认同。
所以以前月亮铺两老板只让他干些门外事,不让他过问里头的事,他觉得挺爽的,可现在,老东家中秋出去办事竟然要带上他!不得了不得了,老李头不知道这次突如其来的“升职”是好是坏,是福还是祸...
但有一件事,他能确认是好事,还是天大的好事,那姓游的和老东家谈妥了,一直被安排住在庐山上,老李头什么活也没干净赚500!
“不儿?我们月亮铺给你的待遇很差吗?怎么老想着坑别人钱。”
听到尤祎这话,老李头顿时后悔和小老板分享喜悦了,拉拢着脸,
“你不懂,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无妻无后,肯定要给自己攒点棺材钱啊!”
尤祎一听立马严肃起来,拍拍老李头肩头:“这事你不用操心,你如果死在我前头,我一定给你操办后事!”
老李头听笑了:“你这丫头,我可大你三十多,肯定死你前头啊,还如果上了。”
这话一出,老李头又觉着后悔了,看尤祎的表情,好像真有可能自己死在小姑娘后头,他没读过什么书,识了几个大字就跑出租了,这生啊死啊的事情他搞不懂,只能挠挠头,眯着眼睛笑:“呃..小老板,如果,我说如果哈,你要真死我前头,我就..”
“你就干嘛?”
老李头有些支支吾吾,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游溪渡给的五百块,
“这五百我留着不用,等你葬礼上,我买五百块的冥币给你烧过去。”
“你有毛病吧...”
——
接连被两个有毛病的人‘冒犯’,尤祎更烦躁了,干脆躲在小木屋的房间了除了吃饭都不出来。
这两天,谁来敲门她都不开,其实,要兰英来的话她会开的,但就是兰英一次都没来看她。
中秋节前夕,尤祎靠着窗户,这个时候的月亮已经有些圆润了,按规定,身为这次捞月的修月仙人现在应该去拜月神,可她还在发翘,希望能等到兰英过来叫她。
“小尤,你差不多——”
兰英话还没说完,尤祎立马飞奔过去开门,脸上挂两个红彤彤的苹果肌:“师父,我好了!”
站在兰英的视角,此刻,尤祎的脸跟要熟透了一样,从耳根子一路红到脖子,来不及了,兰英立马拉起尤祎的手,面色焦灼,大喊,
“常业林!小尤提前来血福了!”
常业林被吓一激灵:“你不是还没传月气给她吗,怎么会突然受血福?”
“我要知道还要你干嘛!”兰英急得手忙脚乱的,努力回想当初她师父是怎么给她除血福...
得要木桶、要冰水,冰块、要银针、要量杯、要放血、还要月神雕像。
尤祎换好一身白衣后,赤脚站在旁边,看师父和业林哥忙前忙后的摆东西,她只听师父说过一次受血福,而她也只记得其中一句话——除血福,若成则得月气,若败...不能失败!尤祎你不能失败!
游溪渡一个外人,虽然不知原由但看现在的场面,也知道这是件大事,看着尤祎全身红透在一旁偷偷给自己打气,他也默默在心底希望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中秋捞月绝对不能被耽误。
做好所有准备,兰英领着浑身发烫的尤祎进了单独的小房间,里头放着一个正对窗户的大木桶,旁边摆着一排银针,她按照指示坐进木桶里,所有的冰水冰块全往她身上袭来,冷热交替,尤祎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看向窗外,月亮似乎也红透了,想说些什么。
忽然,兰英拿着一根银针往尤祎右手食指头上扎,接着是指关节处,迅速的针头扎满十根手指,这疼痛难耐的感觉吊着尤祎让她处在将昏不昏的状态,还在持续增加的冰水又让尤祎的每个神经清楚感知疼苦,外头寒风呼呼,她内心热血翻涌滚烫,灼烧着身体的每一处。
兰英用导管将针孔处流出的鲜血引流向底下的量杯,渐渐地,血液里突然多了一条白丝!
看向尤祎后头的月神雕像,兰英的双手在颤抖,慌忙起身又看向窗外,云层之下是泛红的月亮。
外头的常业林也注意到了,几声敲门:“兰英,这次捞月怕是要出事了!”
要出事?怎么会这样?因为尤祎吗?游溪渡在一旁听着,他的心也跟着提起了。
“快给我拿一个长方形器皿来!”
兰英将量杯换成器皿,带着白丝的鲜血铺在上面,随着不停的流入新血液,器皿上白丝的走线也不停变化。
以往,除血福只需要边放血,边开窗,等月神将月气散出,捞月仙吸收足够的月气,届时血液便会停止,针孔也会很快愈合,但现在,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常业林将情况都告诉了常健平,他算是老一批修月仙人中还活跃着的,却也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既如此,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和祈愿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凌晨两点,老李头尿急去茅厕,迷迷糊糊地,好似看见那月亮就在他眼前,特别大特别圆还特别红,以为是自己睡糊涂,揉了把眼睛,咋一看,
是我的梅梅!是我的梅梅!梅梅,你怎么在月亮上啊!
——
在山里头的夜,所有东西散发出的危险信号会加倍,老李头就这样里头穿着睡衣随便披了个外套,孤身一人走上这山头头。
他出现时,众人都震惊了,而他自己,看到所有人都没有睡,面露难色的样子,更加落实了心中的猜测。
只听扑通一声,老李头跪在了兰英面前,从外套里头小心翼翼的拿出妻子梅婷的遗照,乞求道,
“老东家,千真万确啊!我真的看见我的梅梅在那月亮上啊!”
“我的梅梅她还活着!她还好好的活着!”
“我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我求您了...”
哽咽声夹着磕头声充斥木屋,兰英什么也没说,只是交由常业林去安抚,转身进了房间,
她的小尤还是没有转好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