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天衍宗山门内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凝重。连最底层的杂役弟子,都能从空气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巡逻的执法弟子更加频繁,面孔严肃;偶尔有低阶弟子谈论起某位相熟的师兄下山执行任务后迟迟未归;传功坪上的免费课程,讲授基础法术的讲师心不在焉,几次提到“对敌时需审时度势,保全自身为要”。
苏小棉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比旁人更多一份警觉,不仅因为外界的流言,更因为体内那几缕细丝对环境中微妙变化的“敏感”。这几日,当山风穿过宗门大阵,带来远处群山的气息时,她偶尔会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与宗门清灵之气截然不同的……阴冷与躁动?很模糊,一闪即逝,却让她心头不安。
这一日,她领到的工役是前往外门后山“清溪涧”附近,清理一处因前段时间大雨导致的小范围山体滑坡,将堵塞溪流的土石碎木搬运至指定地点。这算是个相对轻松的活计,地点偏僻,溪涧幽静,只有两名杂役弟子同行。
同行的两人,一个是老相识石蕊,另一个是新来的、同样沉默寡言的少年,名叫赵小山。三人带着简单的工具,沿着蜿蜒的山径,向清溪涧深处走去。
沿途春色盎然,野花点缀,灵鸟啁啾,若非心头那份莫名的压抑,倒是个不错的去处。苏小棉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环境。清溪涧是外门一处不算太重要的区域,灵气一般,胜在清净,偶有弟子来此练习基础法术或独处静思。
越往深处走,溪流声越是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与宗门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但苏小棉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的感知里,这片区域的五行气息似乎比平时更加“滞涩”?土行气息过于厚重,水行灵气则显得有些“沉郁”,少了往日的灵动。
是山体滑坡改变了局部地气?还是……
她没来得及细想,前方已到了滑坡地点。一段不长的山崖边缘垮塌下来,大量的泥土、碎石和断木堆积在原本清澈的溪流中,形成一道浑浊的堰塞。
“就是这儿了,动手吧。”石蕊撸起袖子,拿起带来的铁锹。
赵小山点点头,默默开始搬石头。
苏小棉也拿起工具,开始清理较小的碎石和断枝。她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四周。那股“滞涩”感越来越明显,甚至让她呼吸都有些微的不畅。体内的细丝们也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尤其是土行与水行细丝,微微震颤着。
不对劲。
就在她心中警铃大作,准备提醒石蕊和赵小山时——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撕裂锦帛,骤然从溪涧上游密林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爆响和剧烈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扫过!
“什么声音?!”石蕊吓了一跳,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
赵小山也僵住了,脸色发白。
苏小棉心脏狂跳,瞬间扔下工具,压低声音急道:“快!躲起来!”
她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拉着石蕊和赵小山就往旁边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较为陡峭的山壁凹陷处钻去!那里空间狭窄,勉强能容三人挤入。
几乎就在他们刚刚藏好,收敛气息,透过藤蔓缝隙向外窥视的刹那——
“轰!轰轰!”
连续的爆鸣声如同惊雷般在溪涧上空炸响!赤红、冰蓝、土黄、墨绿……数道颜色各异、属性不同的法术光华猛烈地对撞、炸裂!狂暴的灵力乱流横扫而出,将溪水炸起数丈高的浑浊水柱,岸边碗口粗的树木被拦腰斩断,枝叶横飞!
两道身影如同炮弹般从上游密林中倒射而出,重重砸落在溪涧边的乱石滩上,激起大片烟尘。那是两名身穿天衍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一男一女,此刻皆是衣衫染血,气息萎靡,勉强支撑着站起,脸上充满了惊怒与绝望。
“天衍宗的小崽子,跑得倒挺快!可惜,今天这清溪涧,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密林深处缓缓传出。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木阴影中踱步而出。
为首者是一个身材干瘦、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披着一件灰黑色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宽大斗篷,手中把玩着一把闪烁着幽绿光芒、造型扭曲的短匕。他左侧是一个体壮如熊、**着上身、皮肤上爬满诡异血色纹路的光头大汉,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布满尖刺的黑色巨斧。右侧则是一个身形飘忽不定、脸上覆盖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瘦高个,十指苍白修长,指尖萦绕着几缕不断扭曲的灰黑色气丝。
三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暴戾、混乱,与天衍宗修士的清正灵动截然不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朽意味。
“魔修!”石蕊在藤蔓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声,浑身都在颤抖。赵小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牙齿咯咯打颤。
苏小棉也是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魔修!真的存在!而且竟然潜入了天衍宗外门区域,截杀宗门弟子!
那两名受伤的外门弟子显然也认出了对方身份,眼中绝望更甚。男弟子咬牙道:“你们……你们是如何潜入宗门的?想干什么?”
“干什么?”阴鸷男子嗤笑一声,把玩着短匕,“自然是请二位,带我们去找‘听涛小筑’的禁制薄弱点了。当然,你们若是不配合,变成两具尸体,我们自己慢慢找,也是一样。”
听涛小筑?苏小棉隐约记得,那是外门一处相对重要的传功静修之所,位于清溪涧更上游,平时有禁制守护。
“休想!”女弟子厉声道,“我天衍宗弟子,岂会屈服于魔道妖人!”
“啧啧,有骨气。”光头大汉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我最喜欢啃硬骨头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黑色巨斧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当头便向那对男女劈去!斧刃未至,一股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威压已然笼罩而下!
两名外门弟子虽然受伤,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瞬间做出反应。男弟子低吼一声,双手掐诀,一面土黄色的灵力盾牌在身前凝聚,试图抵挡。女弟子则挥出一道冰蓝色的剑光,直刺大汉胸腹要害。
“螳臂当车!”光头大汉狂笑,巨斧悍然劈落!
“轰!”
土黄色盾牌如同纸糊般碎裂,男弟子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冰蓝剑光刺在大汉布满血色纹路的胸膛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浅浅白痕,便被震散。女弟子脸色煞白。
差距太大了!这两名魔修,至少也是筑基期!而那对天衍宗外门弟子,恐怕只有炼气中后期的修为,还受了伤!
阴鸷男子并未出手,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面具瘦高个则如同幽灵般,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倒地的男弟子身侧,苍白的手指带着灰黑气丝,闪电般抓向其丹田!
“师兄!”女弟子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挥剑刺向瘦高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自天际响起!
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剑光,仿佛撕裂了苍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远处飞掠而至,直斩向那抓向男弟子的瘦高个!
剑光未至,凌厉无匹的剑意已经让在场所有人(包括藏匿的苏小棉三人)寒毛倒竖!
瘦高个反应极快,放弃了男弟子,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急退,同时双手连挥,数道灰黑色气丝交织成网,迎向青色剑光。
“嗤啦!”
灰黑气丝网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剑光绞得粉碎!剑光余势不衰,擦着瘦高个的身侧掠过,在地面犁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
一道青色身影,踏着一柄吞吐着青芒的飞剑,悬停在溪涧上空。来人是一名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剑眉星目,面容冷峻,身着天衍宗内门精英弟子服饰,衣袂飘飘,周身剑气缭绕,气息如渊似海,赫然也是一位筑基期修士,且修为明显高于那三个魔修!
“胆敢犯我天衍宗山门,死!”青年冷喝一声,目光如电,扫过三名魔修。
阴鸷男子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有内门精英赶到。他眼中厉色一闪,低吼道:“缠住他!速战速决!”说罢,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团灰烟,朝着那受伤的女弟子扑去,手中幽绿短匕直刺其咽喉,竟是打着先杀一个再说的主意!
光头大汉怒吼一声,挥动巨斧,裹挟着滔天血气,冲向空中持剑青年。瘦高个也再次化作鬼魅,从侧面袭扰,灰黑气丝如同毒蛇,伺机而噬。
空中顿时战作一团。剑气纵横,斧影如山,灰黑气丝诡谲难防。灵力碰撞的爆鸣声不绝于耳,狂暴的气浪将溪涧两岸的草木岩石不断摧毁。
苏小棉三人死死缩在山壁凹陷处,连大气都不敢喘。石蕊和赵小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苏小棉也是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修仙者之间的生死搏杀,如此近在咫尺,如此惨烈!那凌厉的剑气、狂暴的斧罡、阴毒的魔气……任何一道逸散的余波,都足以将他们三个凡人般的杂役碾成齑粉!
她强迫自己冷静,紧紧盯着战场。那名内门精英剑修以一敌二,虽然剑法精妙,剑气凌厉,将光头大汉和瘦高个逼得连连后退,但一时也难以取胜。而下方,那阴鸷男子化作的灰烟已经逼近了受伤的女弟子,幽绿短匕的寒光几乎触及她的肌肤!
女弟子勉力挥剑抵挡,却被灰烟轻易绕过,短匕再次刺向她的要害!
“师妹小心!”勉强爬起的男弟子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就在这危急关头——
“孽障!敢尔!”
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怒喝,如同暮鼓晨钟,响彻整个清溪涧!
一只由纯粹灵力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土黄色大手,凭空出现在溪涧上空,带着镇压一切的磅礴威势,轰然拍向那团袭向女弟子的灰烟!
阴鸷男子所化的灰烟发出惊恐的尖啸,想要遁走,却仿佛陷入泥沼,速度大减!
“嘭!”
土黄大手结结实实拍落!地面剧烈一震!烟尘冲天而起!
待得烟尘稍散,只见溪涧边的乱石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掌印深坑。深坑中央,那阴鸷男子现出身形,披风破碎,口鼻溢血,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手中的幽绿短匕早已脱手,断成数截。
一名身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立在了溪畔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面色沉凝,不怒自威。正是外门执法堂的一位长老!
“是莫长老!”石蕊忍不住低呼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空中,那光头大汉和瘦高个见首领被擒,长老亲至,顿时胆寒,无心再战,虚晃一招,便欲分头逃窜。
“哼,走得掉吗?”莫长老冷哼一声,抬手又是两道土黄色灵光射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两人后背。
“噗!”“噗!”
两人如遭重锤,鲜血狂喷,从空中跌落,重重砸在地上,失去了反抗能力。
战斗,在一位金丹期长老出手后,顷刻间结束。
莫长老目光扫过两名惊魂未定的外门弟子,又瞥了一眼被擒的三名魔修,最后,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苏小棉三人藏身的山壁方向,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并未点破。
“将这三个魔道妖人押回执法堂,严加审问!”莫长老吩咐道。立刻有数道身影从远处掠来,应是闻讯赶来的其他执法弟子。
受伤的男女弟子被搀扶下去疗伤。那三名魔修也被封住修为,如同死狗般拖走。
清溪涧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目疮痍——断裂的树木,翻涌的溪水,地面的深坑和沟壑,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与淡淡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直到莫长老和执法弟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径尽头,苏小棉三人才如同虚脱般,从藏身处软软地滑坐出来。
石蕊和赵小山脸色惨白,半晌说不出话。苏小棉也感觉双腿发软,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亲眼所见,远比听闻更令人震撼,也更令人恐惧。这就是修仙界的残酷一面,一言不合,生死立判。魔道修士竟然能潜入宗门腹地截杀弟子,这意味着什么?外面的局势,恐怕比想象中更加恶劣。
“小……小棉姐,我们……我们怎么办?”石蕊带着哭腔问道。
苏小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回去。今天的事,谁都不要说,就当没看见。”她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语气坚定。卷入这种事,对她们这些杂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三人互相搀扶着,连工具都顾不上去捡,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往回走。阳光依旧明媚,山花依旧烂漫,但落在苏小棉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生死搏杀。那凌厉的剑光,那狂暴的斧影,那阴毒的魔气,还有莫长老那仿佛能镇压一切的土黄大手……
力量……这就是真正的力量。可以主宰生死,可以守护,也可以毁灭。
而她呢?体内的五行细丝依旧混乱不堪,“织梦”手艺在真正的战斗面前如同孩童戏耍。她连站在那个战场的边缘,都险些被余波撕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渴望,如同野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仅仅是为了——在这样的危机面前,能有自保之力,能有守护家人、不拖累同伴的一线可能。
她握紧了袖中那颗温润的灰石子,感受着其中精纯的“稳”意,汲取着微弱的安慰。
回到杂役处,她们三人默契地对此事绝口不提,只是脸色都异常难看,引起了管事和其他同僚的一些询问,她们只推说是被后山的毒虫吓到了。
夜晚,潜溪集的棚屋里。苏小棉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织梦”或研究符号。她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夜空。
阿雀和爷爷都睡了。屋外,棚户区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清溪涧那短暂而惨烈的交锋,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魔修阴鸷的眼神,天衍宗弟子拼死抵抗的决绝,内门精英的凛然剑光,莫长老的雷霆手段……一幕幕反复闪现。
她知道,自己平静(或者说艰难)的底层生活,从今日起,被彻底打破了。外面的风暴,已经吹到了山门之内。而她这粒尘埃,也第一次,被风暴的边缘,狠狠地擦过。
她摊开手掌,月光落在掌心。一年多的积累,看似微末,却让她有了思考和选择的能力。
被动承受,等待命运的安排?还是……主动去寻找,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变强的可能?
答案,在她紧握的拳头中,不言而喻。
血色断崖之后,是更深的迷雾,也是更执着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