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苏小棉在天衍修仙界,已悄然度过了一年。
冬雪融尽,春草又绿。潜溪集棚户区边缘那间小棚屋的屋檐下,燕子衔泥筑了新巢。爷爷的咳嗽在苏小棉持之以恒地以微弱“安宁”意念辅助调理以及稍好一些的饮食药物下,虽未根除,却已平缓了许多,脸色也见了些许红润。阿雀长高了一小截,褪去了一些面黄肌瘦,枯黄的头发也变得柔顺了些,每日除了帮姐姐处理“原料”,还跟棚户区一个识字的老人学起了最简单的字,小手已经能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写下“棉”、“雀”、“安”等字。
一年,对于动辄闭关数十上百年的高阶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对挣扎于底层的苏小棉来说,却是充满了汗水、疲惫、缓慢积累与微小蜕变的漫长时光。
最大的变化,并非来自修为——她体内那几缕五行细丝依旧如顽劣的孩童,难以管束,只是在持续的“内视”与“安抚”下,对冲突的“预感”稍微敏锐了一点点,自行流转时偶尔出现的“和谐”瞬间,持续时间延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息半息。测灵石前,她依然是那个闪烁混乱五色微光的“废柴”样本。
真正的变化,在于她将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方式——那套基于观察、归纳、逻辑推演、实践验证的“科学”方法论,悄然融入了这修仙界的底层求生与“另类修炼”之中。
起初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应用。
比如,在清洗堆积如山的药渣罐时,她不再仅仅忍受刺鼻的气味,而是开始观察不同药材残渣的沉降速度、分层状态,以及残留药液与清水混合时的反应(气泡、变色、沉淀物)。她不懂高深的药理,但她会记录,会归类。她发现,某些属性偏“寒”的药材残渣,清洗后水温会明显降低,且不易起泡;而属性偏“燥热”的,则会让水温微升,泡沫丰富且消散快。这或许与药材本身的五行属性有关?她尝试将这种观察与《基础灵气感应》课中关于五行性质的描述对应起来,虽然粗糙,却让她对抽象的“属性”有了更直观的体感。
在搬运沉重的炼器废料时,她开始琢磨“杠杆原理”和“受力分析”。天衍宗自然有搬山移石的巨力法术,但她一个杂役用不起,也没资格学。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肩挑手提。于是,她观察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杂役如何用木杠、绳索、滚木来撬动、挪移重物,在脑海里勾勒出力臂、支点、力矩。她甚至偷偷用炭笔在地上画简易图,计算(估算)哪种角度、哪种捆绑方式最省力。虽然计算工具简陋(心算加炭笔),但几次实践下来,她搬运同样重量的废料,效率确实比那些只凭蛮力的同门高了一两成,体力消耗也稍小,这让她在繁重的劳役中多了一丝喘息之机。监工只当她“开窍”了,力气用得巧,偶尔还会让她去指导一下新来的笨拙弟子。
在清扫巨大演武场时,面对似乎永远扫不尽的尘土落叶,她想到了“流体力学”(当然是最粗浅的认知)。她观察风向、尘土颗粒大小、地面凹凸,尝试调整扫帚挥动的角度、力度和频率,顺着风向和地势,将尘土“推送”或“引导”到预定的角落,而不是蛮力地扬起漫天灰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这让她清扫同一片区域的时间缩短了,吸入的灰尘也少了。同工的石蕊看得目瞪口呆,直夸她“扫地都扫出花样来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技巧,让她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节省了宝贵的体力,提高了效率,也赢得了监工一丝“还算机灵”的印象,虽不足以改变她的底层地位,却让她处境稍微好过了一点点。
而将这些思维方式应用到“织梦”手艺上,带来的提升则更为显著。
她不再仅仅依靠模糊的感觉去“编织”和“注入”。她开始建立“实验记录”。用最粗糙的草纸,记录下每次使用的“原料”来源(如:百草峰废药渣-凝神花残叶-微弱“宁神”意)、意念碎片的主要“情绪色彩”(如:失败懊恼/残存专注)、尝试“编织”的目标(如:提取“专注”核心,糅合自身“平和”意)、使用的载体材质与初步处理(如:青玉石边角料-水磨平滑-刻简易循环纹)、注入时的精神集中度与“想象”场景、以及成品最终效果的主观描述和持续时间。
记录很简陋,充满了主观判断,也没有对照组。但正是这种原始的“实验记录”,让她能够回顾、对比、总结。
她发现,从“失败”意念碎片中剥离正面核心(如专注、坚持)的成功率,远低于从“平和”或“成功”碎片中直接提取。但前者的成品,一旦成功,其“坚韧”或“专注”的意蕴往往更加纯粹和深刻。她开始有意识地在不同“原料”中寻找特定“情绪”的碎片,进行分类储备。
她尝试调整“编织”时意念的“频率”和“强度”。最初只是模糊的“集中精神”,后来她结合自身“内视”时对细丝不同活跃状态的感受,以及从林晚照峰主**中得到的关于“意念需稳如磐石”的启发,开始模仿那种“沉稳”、“恒定”的意念状态。她发现,当意念如同缓缓流动的深潭之水,平稳而持续地注入时,载体对意念的“接纳”更佳,成品效果更稳定,持续时间也更长。
她还注意到了“载体共振”现象。有一次,她尝试将一缕偏向“清凉”的水意,注入一块本身带有微弱火行波动(可能是炼废的火属性矿石边角料)的木片中,结果注入过程异常艰难,成品握在手里感觉“拧巴”,效果也很差。相反,将同样的水意注入一块质地细腻、触感冰凉的河蚌壳(水行环境产物)中,则顺畅无比,成品散发出的“清凉宁神”感也更加舒适自然。这让她意识到,载体材质本身的属性与注入的意念属性需要有一定“亲和度”,否则可能互相排斥,降低效果甚至引发不稳定。她开始有意识地根据目标“意念”来选择或预处理载体,比如想要“坚韧”效果,会优先选择质地坚硬的木料或石片;想要“温暖”效果,则会选择颜色偏暖(如淡黄、浅红)或触感温润的材料。
这些基于观察、记录、归纳、试错得出的“经验”,虽然远未形成体系,却让她制作“织梦”成品的成功率从最初的三四成,稳步提升到了接近六成。成品的平均效果和持续时间也提升了约三成。更关键的是,她开始能够制作一些更具“针对性”的成品,比如专门用于缓解修炼后轻微神识疲惫的“清心膏”(以清凉水意为主,辅以一丝“空明”意念),或者帮助低阶弟子在重复性工作中保持专注的“凝神木片”(以“专注”为核心,糅合“平和”稳定)。
潜溪集的“生意”因此悄然升级。虽然依旧低调,严格控制出货量(每月只做三四件精品),但口碑在极小的圈子里慢慢传开。爷爷和阿雀的销售变得更加谨慎,只通过几个信得过的老客户辗转推荐,价格也略微上浮,从最初的几枚铜钱,提升到了十几枚到几十枚铜钱不等,偶尔效果特别好的,甚至能卖到半块下品灵石。收入虽然依旧微薄,却比一年前翻了一倍有余,让这个小小的家,日子过得稍微宽裕了那么一点点。
苏小棉的“科学思维”,甚至开始渗透到她最头疼的“修炼”中。
她将自己体内那几缕混乱的五行细丝,看作一个极度不稳定、变量极多的“复杂系统”。修炼的目标,是让这个系统从“混乱”走向“有序”,至少是“动态平衡”。
她尝试借鉴阵法中关于“五行生克循环”和“能量节点稳定”的基础理论(来自周子安的分享和课程所学)。虽然那些复杂的阵纹她无法在体内刻画,但“相生相克”、“循环流转”、“核心稳定”这些理念,她却可以尝试在“意念”层面进行模拟。
她在“内视”时,不再仅仅安抚细丝,而是尝试引导它们进行极简单的“模拟循环”。比如,想象“木生火”,便将意念重点放在那缕“木意”细丝上,想象它散发出温和的滋养之力,流向那缕“火意”细丝;“火生土”,则引导“火意”的温暖去“烘烤”那缕“土意”,使其更加“厚实”……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细丝们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听指挥,依旧自行其是,甚至因为她的强行“引导”而冲突加剧。
但她没有放弃。她将每次尝试的过程、细丝的反应、自身的感受都记录下来,反复复盘。她发现,在她自身心神最平静、最“空明”(类似于深度冥想)的状态下,细丝们似乎更容易接受这种微弱的、模拟生克循环的意念引导,冲突会略有减少。而当她心神不宁或急于求成时,引导往往会变成“添乱”。
她还尝试利用那颗从废置场得到的、蕴含精纯“厚重稳固”之意的灰石子。在“内视”和尝试引导细丝时,将石子握在手心,汲取其中那股“稳”意,让自己的心神变得更加沉稳坚定。这确实有效,石子的“稳”意如同压舱石,能帮助她在细丝冲突的混乱中,更快地找回平静,维持引导的“意念场”相对稳定。虽然对细丝本身的直接影响微乎其微,但对她的“控制力”提升却有明显助益。
这让她意识到,“意念”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可以影响甚至调控低维能量(如五行灵气、体内细丝)的力量。这和林晚照峰主的“以意入丹”、她自己的“织梦”手艺,在底层似乎有共通之处。
一年下来,她的修为境界依旧停留在原地,灵力微乎其微。但她对自身这个“复杂系统”的理解,对“意念”力量的认知和运用,对修仙世界基础规则的观察与归纳能力,却在缓慢而扎实地提升。这是一种迥异于正统修炼路径的、“知识”与“认知”层面的积累。
她也并非没有遇到新的麻烦。随着“织梦”成品效果提升和在小圈子里口碑渐起,潜溪集开始有不明身份的人,在爷爷和阿雀摆摊(极其偶尔)的附近转悠、打听。虽然暂时没有直接找上门,但这让苏小棉警觉心大起,立刻让爷爷和阿雀停止了所有公开销售活动,只维持最隐蔽的、点对点的老客户供应,并且进一步减少了产量。
同时,废置场那次“骨块奇遇”的后遗症并未完全消失。她脑海中的信息碎片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翻腾,带来短暂的头痛或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她必须花费更多心神去压制和梳理。那颗灰石子成了她对抗这种精神侵扰的重要工具。
外界风雨欲来的气息也越发明显。免费课程上,讲师们提及外界局势时语气更加凝重;偶尔能看到受伤的外门甚至内门弟子被护送回宗;潜溪集里关于“魔物”、“劫杀”、“宗门冲突”的流言也多了起来。苏小棉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更加谨慎地约束家人,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外出。
这一日,春光明媚。苏小棉完成上午的清扫工作,有一段较长的休息时间。她没有去听课,而是带着阿雀,来到了潜溪集外一条清澈的小溪边。这是她们偶尔来放松的地方。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阿雀脱了鞋袜,欢快地在浅水里踩着鹅卵石,捞着小鱼小虾。苏小棉坐在岸边一块大石上,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身影,紧绷了一年多的心弦,难得地松弛了片刻。
她从怀中取出那颗灰石子,握在掌心,感受着那股精纯厚重的“稳”意,又望向远处天衍宗巍峨的山门和云雾缭绕的诸峰。
一年了。她从最初的惶恐绝望,到现在的冷静坚韧。从一无所有,到有了需要守护的家人,有了可以交流的同伴,有了赖以谋生(虽然微末)的“手艺”,有了对自身力量(哪怕是另类的)更深的认知。
路还很长,迷雾重重,危机暗伏。
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穿越者了。
她摊开手掌,阳光落在灰石子上,那微弱的水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影流动。
科学修仙,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至少,她已找到了自己的“杠杆”,找到了撬动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命运巨石的——第一个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