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蕴独自去了院长办公室,得到准许后,推开门。
门内一人静立窗前,她双手背在身后,望向窗外的目光深沉又复杂,窗户半敞着,夏夜晚风吹来,抚起她长有银丝的黑发。
谢星蕴向她报告:“院长,以安状态稳定下来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留在寂静的黑夜里。
良久,她问道:“谢孜,他回来了?”
谢星蕴没有说话,院长平静的目光移了过来,她开口,语气不是质疑与嘲讽,像是在问自己:“这是好事吗?”
谢星蕴曲起手指,她沉默片刻,回:“我不知道。”
院长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坐回办公桌内,语气严肃起来:“以安这件事,你认为起因是什么?”
谢星蕴凝神分析:“以安的创伤性应激障碍诱因有如下几种情况:再度经历当年车祸相关的事、再次体会恐惧与害怕的情绪,还有一种情感方面的刺激,就是用她对爱的渴望,让她陷入情绪的怪圈。根据李妈妈的称述,以及以安的自述,前两种情况并不是导致以安突然失控的原因,她是听到了有人对她说了刺激性言论而情绪崩溃的。”
院长皱起眉头:“可是,以安不是个会随意跟陌生人交谈的孩子,对方怎么会知道以安是个孤儿,甚至有可能还知道她过往的经历。”
谢星蕴低下头思索片刻,给了个猜测:“或许对方认识孤儿院人员。”
认识孤儿院人员,见以安在大部队里,出于内心的阴暗或是其他什么动机,刺激一个九岁的小孩。
这个推测有它的合理之处在,可院长还是没有放松眉头,她沉重地说:“但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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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蕴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走到亮敞的接待大厅,谢孜和李妈妈正聊得不亦乐乎。
谢孜背对着谢星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微微摇晃。
李妈妈爽朗的笑声传来,她拉着谢孜的手感叹着:“小谢也长大了啊,以前还是个毛头小子呢,现在都长成大帅哥了。”
谢孜正打算回话,李妈妈就看见谢星蕴了,她招手叫到:“星蕴啊!你回来了?跟院长聊完了?”
谢星蕴点头,她打开手机象征性地看了两眼,对李妈妈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谢孜扭过头,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顺着她对李妈妈说:“对,您今天也幸苦了,快去休息吧?以安状态不稳定,我会常来的。”
他停顿几秒,补充道:“跟星蕴一起。”
谢星蕴默默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李妈妈有些不舍,边答应着边期许着:“有时间要常回来看看啊,我也是算看着你们长大的了,你们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长时间不见惹人想念呢。”
两人应声着,在李妈妈慈爱的注视下上了车。
车还未启动之时,谢孜余光扫着谢星蕴平和的侧脸,用眼神勾勒着她脸上流畅的线条,这目光并不隐秘,甚至光明正大,谢星蕴问:“有什么要问的?”
“问了你就会回我吗?”
谢星蕴侧目:“问了才知道要不要回你。”
谢孜也没有客气:“三个问题。”
谢星蕴点头示意继续。
“第一个问题,你经常来这里帮这些孩子治疗吗?”
“星月孤儿院一直是定心医院关注的重点区域,你知道,这里的小孩都是特殊的孩子,医院会定时定期地安排医生来给他们做心理咨询与治疗,具体的你可以去跟姜莱了解情况,他是社工部的。”
谢孜摇摇头,他的重点不是这个:“你呢?”
谢星蕴当然知道:“我也是医生的一员,自然是常来。这是第二个问题?”
“混淆概念的回答也算回答吗?”谢孜笑着看她,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允许我参与治疗?”
谢星蕴平淡地说:“你是心理治疗师,术业有专攻。”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号码从来没换过,那这么多年,为什么无视我的消息?”
谢星蕴抿着嘴沉默,就在谢孜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开口了:“你不应该回来。”
谢孜笑了:“依据是什么?”
谢星蕴不说话了,谢孜话音一转,又恢复了之前懒散的状态:“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随后他启动了车。时钟即将指向夜晚十点,这座城市夜生活并不丰富,大街上人烟稀疏,几个摩托车爱好者风驰电掣,巨大的引擎声靠近又远去。
谢星蕴本在安静的望着窗外,流动的风灌进狭小的车内,空气清新舒适,而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却让她反常急促地叫道:“停车!”
谢孜闻言一惊,快速地看了一眼后视镜,确认后方没有车辆驶来,便一气呵成地踩刹车开双闪。好在车速不快,四下车辆稀少,这么一刹车也没有造出很大声响。
他顺着谢星蕴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不易察觉的街缝里,一个膘肥体胖,行为醉态的男人正勾着一个女人的脖子,想要把嘴凑上去,女人稍有抗拒之态,另一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男人便拳脚相对。女人被逼至角落,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部,白色的长袖衬衫上印满了鞋印。
“报警。”谢星蕴说完这句,立马打开了车门。
谢孜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报警,我去。”
谢星蕴也没扭捏,拿出手机打通了警察局电话,说明地址和情况。随后也下了车,寻找到一个隐秘且合适的地方,打开相机,对准街缝。
这期间,谢孜的任务是,在警察到来之前,推延时间并且确保女人的安全。
可就在他逐渐靠近那三人时,令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女人突然暴起,先是奋力踢了醉酒男人的□□,醉酒的人动作不连贯,忽然遭受巨大的疼痛,躺倒在地打着滚。而后勾住另一个陷入震惊的男人的脖颈,发力将人撂倒在地。那身手,显然是练过的。
女人满脸通红,头发散乱,眼里却完全没有先前被殴打的愤怒,她兴奋的目光扫过被她击倒的两个男人,抬脚,不急不缓地踩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脖颈旁,鞋底不断碾压昂贵的白色西装。
似乎是注意到谢孜的视线,她猛地抬眼,眼里的猩红还未褪去,便被讶异取代。
这个男人她见过的,在她儿子所在的医院。
她瞬间泄力,瘫倒在地,好似刚才只是危机情况下肾上腺素忽然飙升的爆发。
谢孜绕过躺倒在地的两个男人,上前将她扶起,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女人借着谢孜的力起身,闻言,虚弱的摇了摇头。
谢孜观察着女人的脸色:“您放心,警察马上就来。”
女人脸上神情未变,地上已经缓过来的男人叫道:“你情我愿的事情报什么警!你懂不懂规矩?”
“你情我愿?”谢孜冷眼看着地上的男人,“动手也叫‘你情我愿’?”
那人瞬间不服,言语激烈,他手指哆嗦着指着女人,却始终没有起身:“是她!她诱惑我们,出了酒吧就不认人了!”
女人剧烈地摇着头,她露出害怕的神情,对谢孜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都是他想多了。”
此时警声响起,谢孜朝外看了看,见谢星蕴正领着几位警察朝这边走来,他回过头,对地上二人说:“去警局再慢慢解释吧。”
—
“喝点水吧?”
做完笔录后,谢孜在警局里问来了杯温水,递给了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凝眉思索的谢星蕴。
谢星蕴接过水,问:“叶女士呢?”
谢孜用下巴指了指:“还在那边调解呢。听警察的说法,她好像不止一次因为‘被骚扰’而进过警察局。”
谢星蕴示意他坐下,她眼睛还放在手机屏幕上:“你听到了吗?警察询问时,她说了一句;‘我从来没说过,是他在胡思乱想。’”
谢孜神色一凛:“你是说?”
谢星蕴点头:“煤气灯效应。”
煤气灯效应,是指有人试图让另一个人怀疑自己对现实、记忆或感觉的看法。
“你看,”谢星蕴将手机举到谢孜眼前,重现刚刚让两人震惊的一幕,“从蹲起到起身,惊人的爆发力,标准的过肩摔,最关键的是,她最后站着看他们的姿势,你觉得像什么?”
“像看狗。”谢孜想起女人凉薄又狂热的眼神。
“她最后踩在哪里?”
谢孜明白了:“踩在领子上,或者说,是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身手这么好,却伪装得毫无破绽。说明她习惯了伪装,或者说,她享受这种伪装。”谢星蕴看向不远处发型凌乱、面露惊恐的女人,淡声说。
“她是在享受伪装后掌控他人的快感。”
他们两人都想到了一个词:“病态控制欲。”
谢星蕴平静的面上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复杂:“冷楦,他知道多少?”
谢孜:“他不希望副人格消失,除了抗拒治疗,也应该抗拒医院,可他没有。或许,留在医院,反而能更好地保护那个弱小的‘弟弟’。”
谢星蕴静默片刻,叹了一声气:“不是长久之计。”
谢孜看着她的侧颜,轻声说:“这或许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了吧。”
他们这边被沉重的气氛萦绕,那边警察已经调解完毕,一位警员领着叶女士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小同志们,你们和这位叶女士认识,就麻烦你们送她回家吧?大晚上的,她自己一个人也不安全。”
二人起身应下,警员又转过身宽慰叶女士:“叶女士,您往后要多注意安全,大晚上尽量不要单独一个人在外面,不是您的问题,总有人是居心鬼测的,您也不知道会遇到怎么样的人。当然,我们警方也会加强治安管理。”
叶女士红着眼点着头,一副顺从的模样。
出了警局,谢星蕴引着叶女士上了谢孜的车,自己坐上副驾驶后,看着车内后视镜中女人低着的头,问:“叶女士,要不要去医院,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您回家自己也不好处理吧?”
叶女士虚弱地点头,回:“麻烦你了,谢医生,让你见笑了。”
谢孜默默启动了车,朝定心医院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