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蕴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不远处医院走廊上,被团团围住的谢孜,那人游刃有余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提问,笑得漫不经心。
“刚刚看您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您是新来的医生吗?”一个刚来医院的实习生眨巴着好奇的眼问道。
“我很像医生?”谢孜托着下巴,做思考状。
“看着是不太像……”实习生以为自己猜错了,低下头红着脸小声地嘀咕着。
“不是医生?那难道是家属?是十五号房病人的哥哥吗?”一个小护士接话。
“十五号房病人?”谢孜的声音平缓而又温和。
听见他这么问,几个人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是昨天被送来的一个年轻的小男孩……”
“不能随意向外人透露患者个人信息。”谢星蕴本想径直走过,听到这句话后,还是停下脚步,对着人群发出轻飘飘的一句提醒。
谢孜早就注意到她了,他在听周围人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似笑非笑地追随着她。
听她这么说,他悠悠地开口:“可我也是科室的一员啊,怎么能算‘外人’呢?谢医生?”
谢星蕴没理他,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刚刚透露冷楦病情的小护士面露愧疚之色,确实,没弄清楚这位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时,是不能告知精神科里任何一位患者的个人信息的,这是为了保护患者的**。
眼前人始终上扬的嘴角,和平的语气和轻松的姿态,给了她一种能够信赖的感觉。
在他说出自己是科室的一员时,周围人激动不已:“欸?不是说不是医生吗?”
“精神科不只有医生吧?”有人回。
“那你是护士?”又有人问。
“这气质也不像护士啊……”有人小声地回答。
“你们早晚会知道的,”谢孜故作神秘,轻轻从人群中分开了一条缝隙,“麻烦让一让啦,我找谢医生有些事商量。”
走出人群后,他笑着回头,将食指贴在嘴上,对众人说了一句:“你们谢医生说得对,不要随意向外人透露患者**哦。”
大家开始小声骚动,小声猜测着这人可能的职位以及,这人和谢星蕴的关系。
谢星蕴打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去,门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关上,她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了即将关上的门。那张嬉笑的脸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什么事?”谢星蕴淡淡地问。
“别这么冷淡嘛,好久不见,叙叙旧?”
“昨天刚见过。”
“从前不包含昨天吗?‘好久’这个概念不对吗?”
“不对的是‘不见’。”
谢孜静静地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故人,一别经年,她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处变不惊,一样的冷静自持,只是当年高高扎起的马尾,如今安静的散落在肩上;当年的白色校服,如今换成了白色制服。
他的手还放在门上,整个身躯挤在小小的门框内,他观察着谢星蕴办公室内的装潢,简洁,整齐,一如她的风格。冷清到有些……孤寂。
—
昨晚。
夜晚的定心医院人影稀疏,精神科患者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这是治疗手段之一。谢星蕴结束一天工作,走出了医院大门。
她的家在离安心医院不远处的沧容街里,是个老式房,独门独栋,小区保留了二十几年前的老旧风格,时好时坏的路灯摇摇晃晃。她从小就住在这里。
她家门口,一个带着鸭舌帽,身穿花里胡哨满是涂鸦的黑色体恤的年轻男子蹲在台阶上,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打得他的脸透亮。听见动静,他抬起头,冲她笑着,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牙:“现在才下班?都九点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谢星蕴一瞬间愣在原地,她默默地盯着这个男子的脸,看了好一会,那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呆着,朝她笑着,任由她盯着自己。
良久,谢星蕴问:“谢孜,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谢孜起身,身上一堆配饰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明显,“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我不一定还住在这里。”
“我知道,但‘不一定’不是‘一定不’。”谢孜漫不经心地说着,举起手上拎着的袋子递给谢星蕴,那是一家甜品店的包装带,“没想到这家店还开着,送你一个‘久别重逢礼’,收下吧?”
谢星蕴没接,问:“为什么回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回来就回来了。”他还是笑盈盈的,没放下手,执着地等待着。
吱呀作响的路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谢星蕴的目光顺着包装袋,移到谢孜手臂上,那手臂,曾经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疤痕渐渐淡去,却无法完全抹去曾经存在的痕迹。
谢星蕴的双眼好似被火烤了一下,她快速移开了视线,接过包装袋,掠过谢孜,边开门,边对谢孜说:“谢谢,你回去吧。”
谢孜视线顺着她而移动,见被下了逐客令,也不恼,他轻笑:“好,明天见。”
谢星蕴关上了门,背靠房门在黑暗中静默凝固了片刻后,她打开了客厅的灯,谢孜给的礼物被她放在桌子上。
“明天见。”
这时谢星蕴还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
今天,她明白了。
“那作为你的医院搭档兼同事,来跟你聊聊患者情况,也要被拒之门外吗?”谢孜一改先前游刃有余的笑脸,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语气却有些委屈,好像谢星蕴多么伤害了他一样。
“我的搭档?”
“葛主任没说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助手了。”
“……我不需要助手。”
“可是我需要老师啊,”谢孜顿了顿,用与他形象有些许不符的可怜巴巴的语气说,“我第一次来医院,怕做错事,跟你学习一下,不行吗?”
谢星蕴妥协,在这个人面前,她总是会妥协:“……进来吧,把门关上。”
她顺起办公桌上冷楦的病历本,合着手上一堆资料一同递给了谢孜:“把这些看完,了解患者情况,在联系上患者家属前,我们无法做进一步的治疗,目前以安抚患者情绪为主。”她顿了顿,看向谢孜,说,“既然你是心理治疗师,那安抚患者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等下就去?”谢孜三两下跨步走到办公桌前的小沙发上,坐下翻阅着这些资料,随口问了一句。
“明天再去。”
“为什么?”谢孜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分明是明知故问。
谢星蕴只上下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孜觉得她的表现有趣,于是进一步逗她:“说不定我这身装扮能唤起小男孩的倾诉欲呢?”
“今天不是你正式上班时间。”
“我提前来感受职场氛围,有何不可?”
谢星蕴不再理他,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谢孜看完资料,移至谢星蕴办公桌前的小椅子上坐下,谢星蕴听到动静,没抬头,问他:“有什么见解吗?”
谢孜直接问:“对于这个小男孩的两个人格,你们有做过性格分析吗?”
“心理测试?”谢星蕴停下手上正在书写的动作,抬起头问。
谢孜摇摇头:“是基于心理测试与患者行为进行的个体性格分析。”
“症状明确,主要以药物治疗。”
谢孜啧啧:“谢医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谢星蕴盯着他。
“叫‘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他指着病历本上谢星蕴记录的冷楦情况的笔记,问:“我们将这两个人格视为单独的个体去评判,先不看‘主人格宣扬理性至上,与年龄高度不符’,看‘副人格有着极为严重的自毁倾向’这句,你觉得怎么样的人会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谢星蕴顺着他的话回:“外界给予的痛苦远大于个体内心承受能力。”
“如果外界给予的痛苦程度相当,那相对之下,什么样的人会更难以承受痛苦?”
谢星蕴淡淡地看了一眼谢孜,回:“情绪更敏感的人。”
谢孜笑着收回手:“嗯哼,人格的形成通常是主人格在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后,制造出比他更为强大的内在性格来应付眼前的创伤情景,保护自我。副人格是一个情绪更敏感的人,主人格却是一个极度理智的人。”
谢孜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谢星蕴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主人格冷楦会制造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弱小的存在,并且根据他的态度,他清楚的明白这个人格的弱小。
谢孜问:“你们确定‘冷楦’是主人格?”
“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冷楦’,并且一般情况下,主人格是出现得最频繁的那个。”谢星蕴回,她低下头看了两眼病历本,抛出另一个解释,“你的推断并不完全。还有一种情况,主人格将自己的痛苦分离出来形成副人格。”
谢孜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他话音一转,“大胆猜测一下嘛。”
“一切还要等与患者家属沟通过后再做定论。”谢星蕴平静地回,“在这之前进行太多假设具有引导性。”
谢孜拖住下巴笑着看着她:“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