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哗哗,击打着玻璃,喧哗之中,少年平静的声音显得格外刺骨: “只有弱者,”他碧蓝色的眼睛紧盯着谢星蕴,像是冰川上方的极光,冷而美,美却冷,“才会选择自我终结。”
话音未落,他双眼半眯,唇角勾起一个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冰冷笑容:“我知道,谢医生,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眼前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被压抑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本是稚气未脱的年纪,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谢星蕴没有在意这古怪轻狂的发言,她缓慢地翻动手中的病历本,问:“他是弱者,你是什么?”
昨天,市医院精神科接收到一位特殊的病人——冷楦,十八岁,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俗称多重人格,其主要特征就是存在多个独立的人格状态。
冷楦目光睥睨,语气凉薄:“只有真正理性的人能够主导世界,动不动就要自我了断的废物终究会在人类发展进程上被淘汰。”
“既然废物终将被淘汰,”谢星蕴放下病历本,神色未变分毫,直视男孩那冷得发亮的双眼,反问着,“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止他自我了断?”
他眼神瞬间变得阴沉,皱紧眉头,一言不发,猛地转脸朝窗外看去。花园里平日向阳的向日葵,被暴雨击打,不堪重负的低下了头颅。像极了那个没用的废物。
“我等着你愿意让他出来见我的那天。”谢星蕴留下这句话,悄无声息的退出了病房。她隔着房门的透明玻璃朝里看,冷楦依旧静坐在床上,保持着原有姿势,不动分毫。
定心医院的精神科走廊里挤着不同的人,一个姑娘滔滔不绝的跟陌生人讲述她的过往;一个优雅的绅士对着一株植物鞠躬;一个大娘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着说些什么……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空气中各处弥漫着蓄势待发的情绪分子。
谢星蕴带着冷楦的专属病历本,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早有一人等候着她。
“星蕴,回来了?”翘着二郎腿,悠闲坐在办公桌前小沙发上的人微笑着,举起手中的咖啡杯,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老规矩,你的咖啡,加奶加糖。”
谢星蕴先是将病历本放在自己办公桌上,随后走到那人身边,接过咖啡,淡声说:“谢谢。”
这是江小满,谢星蕴的大学同学兼医院同事,比谢星蕴晚两年进入这家医院,按照她的说法,这是缘分再现。
“找我什么事?”谢星蕴抿了一口咖啡,似乎对味道十分满意,再次开口时少了些冷淡感。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江小满挑眉看着她,见谢星蕴转身就要走,忙妥协叹息着挽留,“好吧好吧,你这人太没情趣了。”
谢星蕴充耳不闻,静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昨天接手的患者,初步的心理评估和生理反应检查结果出来了。”
谢星蕴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小满将资料递给她,捏着眉心:“这个患者……情况有点矛盾。”
“怎么说?”谢星蕴仔细翻阅着资料,没抬头,闻言,问了一句。
“生理指标和脑波图谱都确认患者是真正的人格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主人格‘冷楦’,副人格只有一个,自称‘冷桓’。”江小满顿了顿,指着报告中的某一项数据,“但很奇怪,这个‘冷桓’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可所有的攻击倾向性的指标……都指向他自身。”
“自毁倾向?”谢星蕴回想冷楦那些古怪的话语,对于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看得出来。”
“更矛盾的是,”江小满俯身向前,略微压低声音,“主人格‘冷楦’的潜意识防御机制却显示出对这个人格的强烈保护欲。”
谢星蕴没回答,江小满自觉无趣:“你不好奇这个副人格是怎么出来的吗?”
“职责之一,没什么好不好奇的,何况他家人还没联系上,无法得知具体情况,猜测过多,反而可能指向一个错误的方向。”
听到谢星蕴提起他的家人,江小满有些愤怒:“这个当妈的,昨天把自己孩子送来医院,说自己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走了,拦都拦不住,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她抓了两把头发,松散的丸子头被她抓得散了架,她不得不重新再扎一次。
“有什么消息联系我,我去主任办公室一趟。”谢星蕴大致了解了基本情况,拿着资料转身就要走。
后面江小满不满:“喂!我等你好久的,你就这么晾我在这里?”
“那你要一起吗?”谢星蕴停下脚步,稍微侧头,疑惑的问。
想起主任那雷厉风行的样子,江小满打了个冷颤,她连声拒绝:“不不不……不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工作呢。走了!”
她踏着略带跟的鞋子,风风火火地走了,鞋跟碰撞地面的哒哒声从远处传来。
—
主任办公室门前。
谢星蕴节奏平缓的敲了三下,不急不缓的朝里询问:“葛主任,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屋里响亮有力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是星蕴啊,请进!”
谢星蕴进了门,还未见主任身影,便对上一双狡黠带笑的眼。那人穿着一身黑,与医院白净的装横显得格格不入,他半靠在主任办公桌旁,修长的腿无处安放,手里把玩着从桌上顺来的小器件。
被他挡住的葛主任探出光洁的头,招呼着谢星蕴上前:“星蕴啊,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下,这位是……”
“谢孜,久仰大名,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谢孜起身,打断葛主任的话,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向谢星蕴伸出手,微微歪着头看她。
被打断的葛主任也不恼,继续乐滋滋的介绍着:“小谢刚从国外回来,大学主修心理,在国外有丰富的心理咨询工作经验,现在是特聘来我们医院当心理治疗师。”
听到“心理”两个字时,谢星蕴平静的眼里忽然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虽很快被她掩盖掉,可还是被一直关注着她的谢孜注意到了。
谢孜晃了晃被冷落的手,谢星蕴没有握上去,象征性的点点头后,对葛主任开口:“主任,我现在有正事跟您商量。”
谢孜眯着眼,笑着收回手,他耸耸肩,自觉退出:“那我先走了。”
说罢,他朝向门口走去,路过谢星蕴时,右手臂自然下垂,状似无意的,轻轻的碰了碰她藏在白大褂里面的手。满意的感受着她瞬间的僵硬,对身后朝他大喊着“明天准时来上班啊!”的葛主任挥了挥手。
谢星蕴右手攥紧,剧烈而强劲的心脏跳动让她有些恍惚,这样陌生的感觉中夹杂着一丝熟悉。
“是关于昨天那孩子的事吗?”说到正事,葛主任恢复了往常的严肃。
谢星蕴回神,将手上关于冷楦的测试资料递给他,回:“是。这是小满刚给我的资料,患者的第二人格有很强烈的自毁倾向,主人格却有极强烈的保护意识,患者的表现验证了这一点,目前家属联系不上,无法溯源。而患者本人处于两种极端状况,主人格不接受治疗,副人格我暂未接触,初步判断具有高度风险。能否将他转移至封闭病房,密切观察?”
“家属还联系不上?”
“是。”
“持续关注,如果明天家属还没有消息通知我,我上报给法务。至于转病房,他本就是有自残行为被送来的,原先不知道精神症状是否为真,先把他安排在了门诊部。现在确定了,就转到住院部吧。这件事你去负责。”
“好。”
谢星蕴应声,接过主任浏览完的资料,正打算退出房门,主任叫住了她,不像是她的上级,更像是她的长辈,对着她挤眉弄眼:“星蕴啊,小谢,你觉得怎么样?”
谢星蕴听出了葛主任的言外之意:“初次见面,无法判断此人的职业素养。”
“哎呀,”主任恨铁不成钢,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小谢这样又高又帅又有钱,学历高还是个海归的极品你要好好把握啊!”
“……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葛主任说得如此直白,谢星蕴也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主任,您不用费心于这些事上。”
“星蕴啊,我也算是看着你从学校一步步走到医院里来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学习工作方面根本不需要我费心,但是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也要找个伴陪陪你呀。”葛主任慈爱地看着她。
谢星蕴上大学时本是八年本硕博连读制,可她硕士时期就已经将博士时期的课程修完,并取得优异成绩。学校破格,仅仅在学校里学习了六年,她的导师便早早地带她进到医院进修,今年二十七岁,就在医院里取得一定地位。
葛主任正是她二十四岁时的带教老师。
最近一年,他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频繁给谢星蕴说媒拉郎配,时不时说自己认识的哪个人多么多么优秀,怂恿着她去见面聊聊,但都被她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
谢星蕴垂下眼,捏紧了右手手指,像是告诫自己似的,说:“不能是他。”
葛主任微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星蕴趁机离开,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谢谢您的关心,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一个小小滴解释~[摊手]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俗称多重人格障碍,是一种复杂的精神心理创伤性疾病。它的核心特征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两个或更多截然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这些身份持续地控制着患者的行为,并伴随着无法回忆起日常个人信息的严重记忆缺失(这种遗忘程度无法用普通的健忘来解释)。
简单来说,想象一个人的心灵不是一个单一的“我”,而是一个由多个独立的“我”组成的“系统”。这些不同的“我”会在不同时间掌控身体的主导权,而当一个“我”在主导时,其他的“我”可能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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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