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谢孜随着谢星蕴的动作,也看到了这幅画,以及画作背后的满页红字,他皱起眉心,沉重开口:“这……”
电话铃声蓦然响起,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谢星蕴掏出手机,屏幕上“葛主任”的来电显示让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电话接通,谢星蕴打开了免提,葛主任洪亮有力的嗓音在室内回响:“星蕴啊!你们先回来吧,那小孩的妈妈来医院了。她指名道姓要见你呢!还说要把她儿子带走,那孩子不乐意,现在在医院僵持着呢,你快回来吧,哎哟!”
电话那头确实有女人的大声叫喊声,和混乱嘈杂的人声混合在一起,也分毫不失气势。主任急急忙忙去制止了,没等他们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回来就在医院闹事,她不只是单纯的想带走她儿子。甚至可以说,她不是因为儿子而来的。”谢孜紧绷着脸,看向谢星蕴,“她是因为你来的。”
“她想制造舆论。”谢星蕴神色冰冷,“她知道我们早晚会知道她做的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伪装下去,自然也知道她儿子是不愿意顺从她的,所以她打算先发制人,让自己占据舆论上风”
她看向谢孜,冷声道:“不明真相的人群,最好操控了,不是吗?”
没等谢孜回答,她将手中抽出的这张画纸放回原位,递还绘画集,这张诡秘的画作被众多温暖梦幻的涂鸦包围,她不想消耗冷桓的童真:“放回去吧,这是他的世界,是他的痛苦,我们不是非要用痛苦对抗痛苦。”
谢孜闻言,愣了半晌,看着眼前人认真的神色,轻快地笑了,边应声边将画集放回原处。
二人走出了这间房间,谢星蕴手上拿着兄弟两人的日记本。他们朝着姜莱小齐所在的书房走去,谢孜边走边喊着:“两位小兄弟,先别收拾了,主任让我们赶紧先回去了!”
路过叶女士的书房,谢星蕴顺着半开着的门朝里看去,忽而瞥见的一样东西让她骤地停下脚步,她面无波澜,一手指着屋内,对谢孜说:“你去搭把手,我进去看看。”
谢孜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催促小朋友们去了。
谢星蕴推门走进了屋内。促使她进来的,是书桌上一个小小的相框,相框前被人用黑布盖住,不见真面目。
谢星蕴轻轻将黑布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很普通的一张相片——女孩和父亲,两人均穿着看起来像是练习散打的训练服,背景看起来像是训练馆。父亲板板正正的站着,神情严肃得有些不近人情,眼神像盯着猎物一般盯着镜头,有股肃杀之感。女儿看起来年龄不大,约摸十二三岁的模样,神情略有些羞怯,她小心翼翼地抓着父亲的衣角,畏畏缩缩地看着镜头。
相片略微有些发黄,这应该是童年的叶女士和她的父亲。本是没什么特别的,可谢星蕴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仔细观察着照片中的女孩,身体与父亲挨得很近,手也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可表情确是胆怯的,甚至可以说是……害怕的。
她在怕什么呢?
谢星蕴注意到,照片中父亲的右手紧握成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左手看似随意的搭在女儿的肩上,五指却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微微向内紧扣。
而后,谢星蕴将视线跳出相片,转而端详着整个相框,相框很新,想来是主人时常擦拭或更换。
如果是时常更换……
谢星蕴想到这里,抬手将画框拿起,轻轻抽出相纸,果不其然,从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被你发现了。
—
四人火急火赶的回到医院,一路上姜莱都在大声抱怨:“这个叶女士到底在搞什么!叫我们来她家的也是她,来医院闹事的也是她!她未免也太矛盾了吧!”
小齐还在勤勤恳恳的清点着他们装在包里的书目,姜莱气馁的看着他:“唉,被她这么一闹,那孩子还看得进书吗?”
小齐眨着天真的大眼,正经地回:“说不定孩子能在书里寻得清静呢?”
姜莱震惊:“确实有这样的人哈!越学习越平静,我们谢医生就这样!”
小齐挠挠头:“我也只是听说,天才儿童都会沉浸在自己喜欢的领域。”
谢星蕴一言不发,她只是默然地盯着前方,看着涌过的人群与车辆。
世界如此浩瀚,即使一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是零,它就一定不会发生吗?
刚进医院大门,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围绕在一堆,也许是叶女士制造的动静太大,周围的病人、病人家属,甚至有些专门的好事群体堵得医院水泄不通。葛主任看样子是控制住叶女士了,他们没有听见叶女士那咄咄逼人的嗓音。
谢星蕴轻轻扒开拥挤的人群,在人与人的缝隙中看到了冷楦,一眼就看得出来,冷冷的,甚至有些冷漠的男孩。此时静静地站立在正中央,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身形挺立,像海水一般的眼睛无畏地扫视眼前的人群。
在他身边,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垂眸看着地面,隔着人群,谢星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主任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护士和医生们出动,疏散着人群。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其中一位护士叫道。
人群熙熙攘攘,间或有人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人回:“不知道啊,看大家都在这里我也就来看看热闹。”
有人解释着:“这个女人刚刚闹事来着,他们精神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啦,当个热闹看看好咯。”
“啊?精神病啊,怪不得!”
“但是那个混血小男孩长得好好看,气质也很出众,唉,可惜了。”
“你看他那个妈就知道了,不得精神病才怪呢。我要有这么个妈,我也有精神病!”
……
姜莱发动他的惊天动地大嗓门喊道:“喂喂喂!谁要是再堆在这里,就一个个送进精神病房去做检查!一天天闲的没事干吗?”
众人的关注点被他打断,嘴里骂骂咧咧地,慢慢散开了。
谢星蕴逆着人群,朝事件中心走去,她没穿医院制服,休闲又轻便的套装搭配着高高竖起的马尾,惹得一位女士拉住她,语重心长地劝着:“小美女,你别凑热闹了,我刚刚可看了,那女人发起疯来很难劝的呀,要是误伤了你怎么办?”
谢星蕴轻拍女士拉住她的手,淡淡地回:“我是医生。”
谢孜在后面冒头,他冲女士露出标准社交微笑,向她翻译谢星蕴的话:“谢谢您的关心,这是我们的工作。”
那女士有些尴尬,讪笑着松开了手,脚步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谢星蕴继续向前走,走到叶女士面前,冲谢孜使了个眼神,谢孜立马会意,他轻轻勾起一旁站着的男孩的肩膀,轻快地对他说:“走吧?哥哥我可是给你搬了一大堆书过来呢,当事人去清点一下吧?”
冷楦虽然没有作声,却顺着谢孜的力,顺从地跟着他朝着一头走去,他目光扫过谢星蕴,谢星蕴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歉意。
他在感到抱歉。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感到抱歉的。
这怎么会是他的错?
谢星蕴看着二人的背影,冷楦微卷的头发被谢孜用勾着他肩膀的那只手轻轻揉搓,他侧目看着冷楦,笑着说些什么,不知是得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去我办公室吧,”谢星蕴收回目光,她看向面前静立的女人,女人神色平静,全然没有先前歇斯底里的狂态,甚至显得悠闲,“你想跟我说什么?”
“谢医生,你应该早一点来。”叶女士悠然地开口,微微抬眼扫过谢星蕴平静的面孔,“人最多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时候。”
“热闹什么呢?”
“听别人讨论自己是不是精神病,是不是很好玩?”
葛主任此时还站在叶女士后方,听见这句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和谢星蕴对上眼神,示意:“她交给你了。”
谢星蕴不动声色地应下。她缓步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知道叶女士一定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叶女士跟在她身后,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见解:“他们说我是精神病啊,谢医生,这不是跟你的观点一样吗?你不是也觉得我有病吗?所以我就来医院‘有病’了啊,你满意吗?”
办公室大门被关上,谢星蕴这才像是听见她讲话似的,低下头好似深思熟虑了一番,才抬眼,认真的点点头,回:“很满意。”
叶女士也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一时哑言,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堵在嘴里发不出来。
谢星蕴摆出一副好奇的面孔,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您不是说您没病吗?怎么突然承认自己‘有病’了呢?”
叶女士嗤笑一声:“如果你认定我们有病,我们还能没病吗?就像那群人,他们认为我有病,我就只能有病。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星蕴安静的听着,她做了口头上的一些纠正:“从精神学方面,我们定义的‘疾病’,是指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不同程度障碍。旁人口头上的判断,无法定性为疾病。”
叶女士不屑的声音更大了:“是吗?谢医生,你那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怎么说的?”
“上来就批判我啊,说什么我儿子的病没法解决,什么真正病的那个人是我。”叶女士语气急促,似乎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又怒上心头。
“您看,您也承认自己的儿子‘病了’,可一周前,您还觉得是他压力太大而不是生病。”谢星蕴挑出她话中的单词,继续问,“是什么让您的态度变得这么快?总不至于是我那一番话吧?”
叶女士没有被套进去,她气定神闲地回:“难道不是你们先说我儿子有病吗?”
谢星蕴摇摇头,回:“在我这里,他更像是两个有些特殊的孩子,只是共用了一具身体。”
叶女士顿住,一时无话。
谢星蕴跟她对上视线,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就像您一样,不是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匆忙开口:“你在说什么?”
谢星蕴从口袋中拿出那张照片,和那张纸条,她将照片的背面对着叶女士,那照片背后,用黑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叶然,叶悠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