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后,他也没再往下说了。谢孜也没再继续往下问,他知道,要给他一些时间,掀开伤疤是残忍且痛苦的。
谢孜张开双手,轻轻将他拥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跟自己说一声谢谢吧?”
冷桓不解,他微微侧头,眼里除了未褪去的悲伤与忧郁,还有最原始的纯洁与无瑕:“谢什么?”
“谢谢勇敢的自己,走过万水千山。”
听到这句话,冷桓身体一僵,随即眼眶泛红,心中压抑许久的委屈被瞬间放大,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模糊的光圈,谢孜轻柔的声音变成了世界上最催人泪下的歌曲。
谢星蕴用纸巾轻柔擦拭他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像是他渴望多年,最后也没有得到的母爱。
心理治疗的任务不是在伤口上撒盐,而是告诉他,他的痛苦成立,不是无病呻吟;告诉他,有人看见了他的痛苦,并不将之视为矫情;告诉他,有人愿意正视他的伤口,而不是指责与埋怨。
冷桓连哭泣的时候也是安静的、默然无声的,谢孜搂住他,他圆润可爱的脸颊贴在谢孜肩上,压得嘴巴嘟起,柔软的头发乖顺的贴在他的脸侧,总是蕴含忧伤的蓝色眼睛此刻浸满泪水,在室内灯光下,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
谢孜和谢星蕴默默地陪伴着他,一个顺着他的后背,一个擦拭他的脸蛋。
没过多久,冷桓的小小的抽泣声渐渐停息,只剩肩膀微微耸动着。他意识到自己正被紧紧抱着,身体先是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缓缓起身,脸颊红红的,像是要把自己埋进地里似的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二人一眼,跟两人对上视线后又急忙低下头,脸变得更红了一些,他小声的不好意思地问:“我……我是不是太激动了?”
谢孜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怎么会?你这么可爱。”
冷桓似乎不太习惯这样亲昵的夸赞,他害羞的看向谢星蕴,显得很不知所措又有些受宠若惊。
谢星蕴见状,柔声问:“还想继续画画吗?”
冷桓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不好意思道:“下次吧?今天耽误哥哥姐姐太多时间了,你们也很辛苦。”
谢星蕴闻言,顺了顺他的脑袋,她很想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懂事,亲爱的小孩。
谢孜收拾着桌上用具与纸张,将冷恒的画递给了他:“来,要好好保存哦,画得这么好,我以后要多跟你讨教。”
冷桓脸红着接下了,在三人即将离开活动室时,他小声地问:“谢哥哥,谢姐姐,你们可不可以去我家里把我的日记本找来呀?我知道妈妈联系不上了,她有时候会因为工作原因去国外,过段时间她就会回来了的。我和哥哥一般都是靠那本本子聊天的,我喜欢写下来。”
谢星蕴回他:“好,可是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我有家里的钥匙的,在护士姐姐那里。”冷恒解释道,随后想到了什么,又请求道,“可以再顺便把一些书本带过来吗?哥哥喜欢看书和学习,他很聪明的,如果可以,他还是很想回去参加考试的。”
谢星蕴答应着,她看着眼前男孩满怀希冀的模样,忍不住放低声音说:“会的。”
—
出冷桓病房后,谢星蕴站定,朝谢孜伸手:“我的画?”
谢孜无辜地问:“我不能看吗?”
谢星蕴冷血地回:“这是我的**。”
谢孜不紧不慢地从他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谢星蕴。谢星蕴顺着看过去,发现,这哪里是她的画,这明明是他的。那幅画上并没有画房子,也没有画树,更没有画人,而是画了一片花丛,花丛里翩翩起舞着一只紫蓝色的蝴蝶,在蓝天白云、和煦日光中,周围有音符跳动。
谢星蕴抬头,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那人笑着开口:“那我拿我的**和你交换,好不好?”
谢星蕴别过头,忽视谢孜炽热的目光:“……不好。”
谢孜也没有再强求,他语气悠闲,即使没看他,还是能从他的话里听出笑意,暖洋洋的,就像他画上的太阳一样:“好吧好吧,别生气,两个都是你的。”
他将谢星蕴的画叠在自己的画的下面,将两张都递给了她。
谢星蕴犹豫的伸出手接过,眼睛一直在画上没移开,直到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用力捏住画纸一角,让原本平整的画泛起了些许涟漪,才想开口,说自己不需要。
谢孜一直在观察着,发觉她有回绝的意愿,便快步向前走去,还倒反天罡地回过头催促她:“走啦,谢医生,还有工作呢。”
无奈之下,谢星蕴只好收下。
谢孜去了公共活动室放工具,她则回到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前思考片刻,打开了桌子左侧上锁的小柜子,将两幅画平平整整地摆了进去,而后,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咚咚!”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姜莱破天的大嗓门:“谢医生!本人接受召唤!请问有何吩咐?”
好巧不巧,葛主任此时也来找谢星蕴,他似乎是被这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吓到,板板正正的训斥起姜莱:“姜莱!说了都少次,医院里不能大声叫唤!吵到病人怎么办?”
门外姜莱被吓了一跳,他小声惊呼,又很快抑制住:“葛……葛葛葛,葛主任好。对不起嘛,我下次会注意的。”
谢星蕴及时开门,阻止了葛主任的进一步说教:“葛主任好,是需要我做什么事吗?”
葛主任自然地走进了谢星蕴办公室,并在与即将偷偷逃走的姜莱擦肩时,叫住他:“你也进来。”
葛主任坐到了小沙发上,谢星蕴去给他倒水,姜莱一脸生无可恋的站在一旁。
“那孩子的妈妈,警方那边调查出结果了。”葛主任接过谢星蕴递来的水,抿了一口后,开始严肃的说起正事,“警方查询了她的身份证登记情况,发现她在一星期前,也就是来医院那天的下一天,定了去幻国的机票,飞走了。”
“飞走了?”姜莱两眼一翻,无语大叫,“她儿子还在这她飞走了?她属苍蝇的吗?这么能飞?”
谢星蕴问:“还是联系不上吗?”
“联系是联系上了,但是她说自己有工作,必须要去做,我们能怎么办?”葛主任叹了一声气,“她说孩子就暂时由我们医院看管,孩子想要什么去家里拿就是了。”
谢星蕴早已跟主任说明了自己与叶女士对峙的情况,葛主任宽慰着她:“星蕴啊,不是你的问题,你应该明白的,人的行为和思想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或者两句话就改变的。这是她的本心罢了。”
“是本心,还应该有动机。如果她的目的是治疗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将她儿子转移到别的医院,或者带她的儿子一起走,而是选择独自离开。”谢星蕴垂下眼,“冷桓说她从前也经常出国,理由也是工作,真的是工作吗?”
姜莱在一旁挠头:“不是工作,为什么要出去啊?”
谢星蕴:“幻国,正好是冷桓小时候生活的国家。”
葛主任问:“你是想说,她是有目的的?”
“只是猜测,她的行为不太合常理。”谢星蕴凝眉总结。
如果江小满在这里,估计会调侃她:“怎么跟谢孜医师待久了,也喜欢上猜测了?之前那个说着:‘猜测过多,反而可能指向一个错误的方向’那个谢星蕴去哪里了?”
凝重的气氛中,谢星蕴转移了话题:“主任,冷桓拜托我去他家里取他的日记本和一些书,我叫姜莱过来也是想跟社工部说明一下情况。既然叶女士有消息了,那这件事……”
没等谢星蕴说完,葛主任便扶额开口:“哦,我来这里也是想说这个事情,叫姜莱一起进来也是这个原因。叶女士即使出了国,也很惦记着她小孩的学业,她让我们去家里把小孩的书都搬过来。”
姜莱听着也是了惊掉下巴:“这……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给孩子进医院的借口是:小孩压力太大了,她这样搞,不怕那孩子……那个啥吗?”
葛主任拍拍姜莱的背,叹道:“这里是精神科啊。”
精神科,什么奇怪的事情、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都有。这里从来都不缺感叹、惋惜、幽怨、悔恨。
姜莱去安排这个事情了,谢星蕴从负责冷桓的护士那里取到了钥匙。期间她也仔细问了问冷桓日记本的样式,作为主治医师,她需要尽可能的了解患者,于是她提前询问了冷恒是否愿意给她看看日记的内容。并且告诉他,他完全可以拒绝,而她会完全尊重他的**。
出乎意料的,冷桓仔细思考一会儿后,欣然地同意了,只是小声且羞涩地补充了一句:“姐姐,你不要觉得我幼稚就好。”
就在谢星蕴将要回答时,冷楦突然出现了,他神情有些不自然,语气有些别扭:“你看了,可不许告诉别人。”
他顿了顿,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语气中带上一丝期待:“记得给我带书。”
谢星蕴觉得他可爱,平常总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破天荒的带了点笑意:“当然。”
不是因为叶女士要求,而是因为冷桓需要,所以他们才去做。
谢星蕴作为主治医师,其实可以不用亲自去找东西,不过这是那孩子拜托她的,她也就自然的加入了社工部团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冷桓的家。
谢孜也是十分厚脸皮地跟在她身后,理直气壮,美名其曰:“那小孩也拜托我了啊。”
嗯,确实,谢星蕴没办法反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就由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