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镯子,你去当了换些钱吧?”
听完原委,宝琴虽然对夜昙开这种恶劣玩笑相当生气……
但好歹胸中的那股悲伤与愤懑少了一些。
“哎呀,这怎么行呢,赶紧收好。”
昙公子其实有点本能地有点心动。
可最终还是选择严词拒绝了。
“本公子这点钱还是有的。”
说着,夜昙打开乾坤袋,翻出一堆法宝摆在地上。
这满地流光的法宝。
晃得宝琴眼晕极了。
殊不知在夜昙眼里,自己才是最值钱的那个。
那厢,夜昙一边往外掏法宝,一边痛心疾首:“哎想不到我离……李青葵竟然沦落到典当渡日。这点可怜的法宝,又能花消几时?”
夜昙在那哀叹。
没办法,她总是一毛不拔的么。
“怎么会?”
宝琴偷偷瞥了瞥那一地珠光宝气。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点……“可怜”?!的法宝,大约只够他们铺张奢靡、肆意挥霍地花消几十辈子了?
她虽然不懂法宝,但从光芒来看也知道那是好东西。
夜昙还在那撅着屁股,愁眉苦脸。
她万分不舍地摸摸这件,又摸摸那件。
“那个……”宝琴自不忍夫君苦恼。
“我也可以赚钱……”
“你身体不好。”
“可是……我……总待在家里等你……”
她还记得对方赌气时那些锋利的话语。
但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帮不上忙。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很无趣?”
其实,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身体确实不允许她走得太远。
“考考你啊有琴……”
夜昙啪地站起来,顺便掂掂自己手中的法宝。
“若是夫君我真的嫌弃你了……你打算如何?”
“嗯……”宝琴觑了会儿夜昙表情。
便知道对方在开玩笑——这会儿夜昙是一点没装。
“就……和他聊聊?尽力……挽回。”
“傻不傻呀,心都不在你这里了,你怎么挽回得了呢?”
昙公子依旧心直口快。
把宝琴噎得。
“那……要如何?”
除了推心置腹,她也没法子了。
“寻找下一个呗~”
难不成还在一棵树上吊死么?
夜昙冲人调皮眨眼。
“……”
宝琴垂下眼睑。
“可是……”
可是她还是觉得应该从一而终才是啊!
“好了,不骗你了啦~我超级爱你的。”
夜昙见好就收,坏心眼地掂了掂人下巴。
“你就是我唯一的娘子啦!”
可不是么,如果说是唯一夫君还有待商榷——毕竟她夫君太多!
可唯一娘子这个真的毫无争议,万分保真啊!
夜昙凑过去,亲起那白皙又柔软的脖颈。
其实和姐姐比,倒也不算太长。
但是很温暖,香味也有些差别。
墨的味道……她真的很喜欢。
“那你说的……重要的女人是?”
宝琴好容易将脖子上乱动的毛绒绒脑袋推开。
“很重要……她是我姐姐。”
夜昙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姐姐?”宝琴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
他们居然是三兄妹么?
“嗯……可美了,你一定喜欢!要不我给你变个看看。”
夜昙捏了捏诀,一幅画卷便在眼前徐徐展开来。
“这是我们一家。我姐姐,我,还有夜昙。”
昙公子指指点点。
“你觉得哪个最美?”
“我……”宝琴看了看画,老老实实。
“美得各有千秋。”
“非要选一个呢?”
“那……”宝琴揣摩了一下。
“夜昙吧?”
她只见过夜昙和他,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
“那你呢?”
宝琴也不是个太傻的。
渐渐的,也是学会了夜昙的招数。
“你是不是……更喜欢你姐姐的长相?”
“当然!她和我……妹妹并列!”
“……”
这也太直接了点吧他!
宝琴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画像。
有点失落。
她们看起来也不是很像。
“你……是不是也更喜欢你姐姐这样的人?”
“好啦,她是我姐嘛!那你是我娘子,不一样的,乖。”
说完,昙公子又是大大地啵了人一口。
————————
由于夜昙一口一个姐姐,还挂了幅画挂家里……
宝琴当然有些动容,有些好奇。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就是和我妹妹完全不同的那种女人啦。”
夜昙随意答道。
“怎么?”
“……没什么。”
宝琴赏了许久的画,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夜昙看出她心思,靠过去摸摸人脸蛋。
“其实你们俩真的很像了。”
“……”
“哎呀你不是她的替身啦。”
“那你为何……”
宝琴欲言又止。
如今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感,不是因为外貌,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我姐姐是大夫,她应该能治好你的。”
她当然想过要去这个世界的沉渊找青葵。
但是……又怕到时候发生什么。
而且……这个世界的夜昙……显然没有找到她有琴。
所以,如果自己将一切告诉这个世界的青葵,只会让姐姐为难。
她这才强忍住冲动,没有去。
“抱一个~”
石屋里头,昙公子一把拉过人,摁在腿上,搂在怀里。
同时,蓬莱绛阙里头,夜昙公主的原身还在跟自家夫君掰扯。
“我知你是为了帮我……”神君有些无奈。
“可是,我们不应插手其他世界之事。前几次的教训,你不记得么?”
见夜昙低头无言,神君再接再厉。
“就算是帮助,也不一定要娶亲嘛……你……”
“什么叫不一定!难道你让我放着如花似玉的你不管哦?”
少典有琴没想到夜昙是在憋大招,被她忽然的高声震得浑身一抖。
“……如花似玉?”
玄商君只觉自己额头青筋直跳。
“不然呢?”夜昙斜睨他。
“放着不管,你们男人会想什么,做什么,你心里没数?”
“看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了!”
“我哪有?”
神君觉得自己真的是莫名中枪。
“走不动道的那分明是你。”
“你还说我呢!我就喜欢漂亮的!你不也一样!那我要是个丑八怪你还娶?”夜昙针锋相对。
“只要是你,我都会娶。”
神君颇无奈。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么?
“不是吧,丑八怪你也娶?”
夜昙夸张叫道。
“莫不是哄我的?”
“我哪有!”
少典有琴有些郁闷。
“莫非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只看容貌?”
“不是么?”
夜昙以小花之心度君子之腹。
反正她是绝对接受不了太丑的!
“丑的你也娶哦?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么你?”
“是!是没见过!”
神君理直气壮的。
“尤其是你这般的!”
说着说着,二人就杠起来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刻。
“倒是你,为什么要娶一个女人?真的是因为怕有人欺负她?我?她……哎……”
他自己也快搞不清了,只能无奈地放下手。
“还是……”
玄商君不得不怀疑——她很有可能只是想借机欺负一下自己!
“那我也一样!没见过你是女人!我那不是好奇么?再说了,我就娶了又怎么样?又不需要你同意哼!而且那个世界的你真的好可怜好可怜的……就快死了难道你让我见死不救么?人家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还凶人家呜呜呜……”
夜昙开始假意抹眼泪。
“好了好了。”
夜昙吵架的功力比玄商君的修为可深厚多了。
附加这假哭绝技……
神君很快败下阵来。
“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少典有琴默默按住夜昙那颤颤巍巍抹泪的手。
“是我先变成女人的,所以,我……不怪你……”
“这还差不多。”
夜昙踮起脚尖,亲了人一下。
“那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呗~”
玄商君:“……”
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才亲他是吧!
————————
另一个世界,昙的分身花也遇到了新的难题。
“青葵……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这夜,在夜昙扒她衣服之前,宝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了酝酿许久的话。
“呃……这……”
这她好像没办法答应?
但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
事关花的尊严问题!
夜昙想到了另一种说法。
“你的身子可能不行吧。”
“不行么?”宝琴有些失落。
“你还是这么喜欢小孩子么?”
“还是?我……我其实……”
因为我想要留下一些什么给你。
宝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往日还要差上许多。
不知道……还能陪他到几时。
而且,看着他这般焦急地为自己求医问药,她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孩子啊……”
那个宝……
夜昙忽然想起她来了——好几日没看着人了。
对了,这个侧影世界没有少典进宝……
难不成让现在的琴娘子生么?
那不是等于要她去死么?
但看对方一脸纠结,花心昙又有些心疼。
“好吧好吧,我想想办法吧。”
夜昙只能打个哈哈。
要不就哄哄她?
随便掬一捧星光给她?
假装星星投胎?
————————
“我要忙一段时间。”
近来,宝琴身体越来越差,夜昙神色凝重。
“你乖乖在这等我。”
“……好。”
于是昙公子又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
“青葵你……”
宝琴未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
她是来山洞里头送饭的。
“你看见了……”
夜昙转头,有些惊讶。
她忙着炼丹,竟是忙到连宝琴接近都没发现。
“我……青葵你的眼睛!”
宝琴大惊失色,忙扑上来查看。
“我眼睛……怎么了?”
夜昙闪着两个大大的紫色灯笼——那是虹光宝睛。
为了能更好地炼丹,她一直开着没关。
当然这也是少典有琴的强烈要求——怕自家娘子真的玩得太过——虹光宝睛能让他感应到这个世界。
“哦,这个是法宝,摸摸呗?”
宝琴伸出手来,抚上夜昙的脸,接着是眼。
“你……是妖怪吗?”
“我是灵,是魔,也是神。”
夜昙纠正道。
“的确算不得道士。”
见对方不答,她不由追问。
“害怕了?”
“我……”
宝琴摇头。
“没有。”
“没关系……”
“就算你是妖怪,那也是对我好的妖怪。”
若他不是好人,自己早就死了。
“所以……你连夜做药?是为了救我,对么?”
“嗯,你看看。”
夜昙挥了挥头上的汗珠,将一堆原材料递出去。
“这是我的新想法。”
“……怎么看?”
夜昙这才想起来,宝琴看不见自己手上那些东西的妙用。
有些东西只有**力之人才能辨明。
“要不……”
她摸摸眼皮上跳得正欢的虹光宝睛,有了主意。
“可能有点疼哦,你忍忍……”
她将脑袋贴上宝琴的。
夜昙睁开一眼,观察法宝。
紫色流光竟然变了!
变白了!
……
这虹光宝睛倒是挺忠心哦。
夜昙眼神凉凉。
亏她还以为那啥改良版虹光宝睛还会烧呢!
……也是,当初听她说几句少典空心的好话就能停下,不再烧她了。
当然其实这里还有玄商君的手笔。
————————
“睁眼看看吧。”
“那个……”宝琴眨眨眼。
注意力却不在夜昙的宝贝上。
“你……为何是……”
日夜相伴的夫君不再熟悉。
透过虹光宝睛,那紫色轮廓渐渐汇聚成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她同样忘不了的女人。
“……夜昙?”
“嗯。我就是她啊!”
时机也差不多了,夜昙从善如流。
少典空心当时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是青葵。
她不想又是这样。
“从头到尾就只是我呀!”
“你……是女子?”
宝琴的声音有些颤。
“……为什么?”
“是男人,还是女人,这重要么?”
离光夜昙的想法总是离经叛道。
“这……不重要么?”
任何人都不会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吧?
“你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是吗?”
夜昙朝人咧嘴笑笑。
“这句话还是上……好几辈子前的你对我说的。”
她能感觉到命运的逼近。
也许,不管自己,青葵还有她有琴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挽救宝琴即将流逝的生命。
那么……自己或许应该告诉她真相。
“什么?”侧影世界的宝琴当然不明白夜昙是何意。
“不……没什么。我们前世有情,今生才会有缘。”
她才会来寻他。
“我没想到这一世的你是个女人,但我想让你过得好点。我觉得你大概是不能接受女人的,那就由我来当男人。”
这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
“所以你是……为了我?”
“是啊。”
夜昙点头,语气随意。
“因为我知道,爱是勉强不来的。”
“如果我变成男人,我们就还能和从前一样,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会委屈了你……”
宝琴以己度人——若是让她做男子,必是很难接受的。
“没什么,这只是暂时的。”
“我会活得比你久。”
“等下次,我贿赂一下地府,让你和从前一样,做个男儿。你想么?”
“还可以这样么?”
宝琴有些讶异。
“或者,我也可以帮你打跑他们。”
明人不说暗话。
他们彼此都有所觉。
“有琴,你……会害怕么?”
她也很怕死。
他们都很怕死。
但是,如果两人待在一起,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当然怕。但……不用了。”
宝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贿赂地府什么的,不是正当之举。
“我信你……还会再来找我的。”
可是……若自己下辈子还是姑娘怎么办?
“若下一世,我还是女儿身,你还会愿意做男人么?”
宝琴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实在难以言明。
夜昙不置可否。
“我从未想过要做男人,却也不是不能尝试。”
“所以……我们……你现在还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吗?”
“嗯……”
宝琴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夜昙?”
“哎呀,我也不瞒你了,我是仙女!叫我昙仙子就好了~”
夜昙又开始飘。
本来么,作为花的时候她就飘了万年。
习惯了。
宝琴有些无语住。
仙女什么的……
“可是你……”
她用的那是仙法么?
那紫光也太浓了些。
看着就像……像魔。
但自己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你可以变回来么?”
她现在能看到女子的轮廓,也能看到她变出的法相——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我想……和真正的你……”
“好。”
夜昙一口答应。
“你……”
自己还没开口好好说服他……她呢!
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恢复了女儿身。
“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讶呢?”
宝琴有些不适应,茫茫然拉拉夜昙衣袖。
虽说是一个人,但相处起来总归有些不同的。
“你居然真的是个女人……”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低头看人。
“当然了!”夜昙完全不提自己骗人的事实。
相反,她还指责起人来。
“若你一早知道我是女人,还会喜欢我么?”
“我……我也不知道。”
若一开始就知道,大抵是不能的吧。
“不过……”如今却不同。
宝琴整个人都窝在那香香的怀里,闭上眼。
聆听夜昙的狂言。
“嗯……不管怎么样,反正这辈子你都是我娘子,你可不能赖皮的哦。”
“我知道。”
这是事实,怎么赖?
她忽而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睁开眼盯住夜昙。
“那……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的前世,对吗?”
“说实话,是。”
不然又缘何会来找他呢?
“……”
那便算扯平了吧。
她骗了自己,也救了自己。
虽然,最初并不是因为爱这一世的自己。
但她还是选择了全盘接受。
这爱,自己应当珍惜。
见人不语,夜昙紧急安慰。
“但是你也很招人喜欢呀。”
“我……”
宝琴摇头。
“我不好。”
“你好看,有才,有钱,有身份,待人也和善。”
“还全心全意爱我。”
“有什么不好?”
夜昙很疑惑。
她离光夜昙鉴宝的功夫可是一绝呀!
“……我觉得……”
若是没有前世的因果,他们……她们还能在一起么?
她不傻,并没有这样的自信——她知道,自己大多数时候都相当无趣。
“我……哎呀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我现在很爱很爱你啦。”
夜昙低头亲她。
“咱们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宝琴气喘吁吁。
“还能有什么嘛。”
夜昙舔舔嘴唇,冲人调皮眨眼。
浮生苦短,欢愉几何?
身为女子,宝琴和世上千千万万个女子一样,充满柔情。
从前她多少对这样的女子有些不屑。
甚至埋怨过青葵的“优柔寡断”。
可至此,却多了宽容。
蓬莱中,玄商君看着自家娘子面露温柔笑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可能是知道自己坟头又要冒绿光了。
————————
“我死后,你去找我娘。”
某天,宝琴躺在夜昙怀里,如是道。
“夜昙……你带我回家,好吗?”
“好。”
夜昙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把眼泪。
最终,自己还是救不回人来。
或许,出来混永远都是要还的。
她欠他太多。
“真正的永恒不在于时间有多长……”
而在凝视一朵花,拥抱一个人,深呼吸一次的瞬间中。
“你不要太伤心了……”宝琴的声音散落在风中。
本来,夜昙想要在石屋处就地埋了人。
用硕大的牛头随葬,也算个落叶归根。
可是……宝琴说了要回去。
夜昙最后还是将她带了回去。
不意外——再次被拒之门外。
强扭的瓜……也不是不行。
可她不想将人留在这种地方。
那么,何处是她宝琴的家呢?
夜昙想起二人初见的那处梨花院落。
又是一年冬天。
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
从前的仆妇已不复存在。
热闹场景亦是荡然无存。
留下破败蛛网,一席寒风。
夜昙随手挖了块石头在地上敲碎。
瞅准了一棵梅树,又开始刨土。
当然是加了些法力的。
她不想让人睡在冰冷的棺材里。
便是直接将人连同那七弦琴一起埋进泥里。
又用九丹金液浇了一圈。
把坟垒好。
修道之人实不需要太多讲究。
她有琴是这么说的。
夜昙将脸贴在有些简陋的坟茔上。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宝琴,一路走好。”
其实当年自己在朝露殿的梁上就想过诸多死法,还有葬法。
她还想象过,父皇会如何冷漠注视这一切,青葵又会哭得如何伤心。
大抵是……
君埋泉下泥销骨……
夜昙抬头,看看天空。
我寄人间雪满头。
然而,那么多次的刺杀过后,她始终没死。
即使生命如露如电,朝露殿的昙花依旧可以最绚烂地绽放。
不是对短暂的哀叹,而是对存在的热烈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