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头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小二将马牵进了马厩,用最上等的草料精心地喂着。马面无表情地嚼几下就吞进去,时不时地用蹄子拨弄厩里铺设的干草或是打个响鼻。
小二疑惑地抬头看向最里头的那扇窗户。他们这家客栈明明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却三天两头地有贵客到访。这让他一度以为自家掌柜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实则是哪位隐藏身份的高官大佬。只是可惜,来再多的贵人,他的工钱也只有一点点。
那扇被小二打量过多次的窗户此刻正紧紧闭着,好似里头的人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说是交易也并无不可。谢承南来此就是为了交换,而不是因为什么忠君报国的爱国情怀。
他双腿交叠坐于榻上,即使对方身份尊贵无匹,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治他个不敬之罪。“其实你心里清楚,这笔交易划算得很。就算没有陆元畴的真心扶持,你同样也能坐到那个位置。”
“永安侯与夫人情深意笃,先前却是我多心了。”顾纾安道。
“少扯些没用的,你现在应该庆幸极了当时没有答应她。”谢承南掀起眼皮看他,“我为什么答应你,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不然节外生枝……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反咬你一口。”
被这样**裸地威胁,顾纾安也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悦,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冷淡道:“任命的文书明日便会递到你府上。”
“不必这么麻烦,先放在太子殿下那,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的是机会拿,你说呢?”
顾纾安对此不置可否。
谢承南从塌椅跳下,伸了个懒腰,“事情办完,我就先回去了。夫人还等着我回家用膳呢。”
他的话里的炫耀显而易见,顾纾安嘴上也毫不相让:“还请永安侯好好珍惜。你既答应了我,往后这样的日子便不多了。”
谢承南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这句话没忍住回头瞪他一眼,对方恍若未觉,举起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
他与这顾纾安就是命里不和!八字犯冲!
谢承南忍下自己想要冲过去揍他一拳的冲动,暗自劝解自己,这是太子殿下,未来的一国之君,应敬重、辅佐他……个鬼。
谢承南就不知道委屈二字怎么写,敢这样跟他说话,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殿下未曾与心上人结为连理,却在情事上如此知心,莫不是真的与某位战家小姐一拍两散了?破镜不能重圆,心中悔恨不已,才会如此告诫我这尚有好日子可图之人?”
顾纾安握住杯子的手倏地捏紧了。
“永安侯,你管的未免太宽。”顾纾安道。
“彼此彼此。”
二人谁也不肯相让,眼神碰撞如果能化为实质的话那定然早已火光四溅。最终还是谢承南率先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门。
他是有家室的,还有夫人要去接,就不与这孤寡的殿下计较了。
谢承南到的时候,林一已经在宫门口等了有一会。
苍邪已经提早赶着马车侯在宫门外,本想将人接回去,林一却道不急。
谢承南说会来接她,那她便等上一等。
“夫人,便是侯爷让我来接你回府的。”
林一摇摇头:“他可说过不来了?”
苍邪回想一下,如实道:“侯爷没说,他只说若自己赶不回来,便叫我来接。”
“这不就得了,他会来的。”林一笃定道。
谢承南并未让她等太久。枣红色的骏马出现在街口,马上的人腰背挺拔纤而不弱,如松如竹般清朗,却更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利剑,光华暗藏。有如斯少年郎打马过长街,过路人无不多看几眼。
林一自是一眼便认出了马上的人,遥遥地冲他招手。
马蹄距宫门口还有些距离时便开始减缓,待到林一近前时刚好止步。
谢承南高坐于马上,朝她伸出手:“你想骑马,还是驾车?”
林一没怎么犹豫就回握住那只手,不需要回答,谢承南手臂发力将她揽到马上。
与前一次不同,这回林一心安理得窝在谢承南怀里,不再有刻意拉开的距离,马背的起伏令人心安。每一次颠簸,林一都会不可避免地撞上身后的人,撞上了便索性靠上去。谢承南也察觉到她的松弛,嘴角不自主地勾起点弧度,握住缰绳的手臂自然地环住身前的人,马儿的速度却是更慢了些。
宫门口很快空空如也,只是可怜了苍邪,赶着空车而来,如今又要赶着空车回去。
他们情深意笃,却是叫旁人白白折腾。
林一将自己与长宁公主的相处几乎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谢承南,只是在涉及到学堂牌照的部分时含混过去。谢承南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叫她再去礼部碰碰运气。
礼部的闭门羹她吃了不只一次两次,这种事要是真有运气可言,那她未免太倒霉运。
但是谢承南叫她去,便去一趟也无妨。
过了最初的心血来潮,林一心中已经不急了。这事她一定得办,还要办成、办好,那便不急于一时。她已经做好了再次无功而返的准备,那杜萍的态度却转了个大弯。
他脸上堆着笑,纵横交错的褶皱让林一意识到,这也是位和仇百济年纪相仿的‘父辈’:“小人已经受过提点了,这就给您办。”
杜萍没说提点他的人是谁,但知道这件事的左右不过就那几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顾纾安无利不起早,不会做对自己毫无利益的多余事。而谢承南总是太忙,忙过之后便与她待在一处,应当分不出心神帮她。
如此看来长宁公主果真手眼通天,连顾纾安都觉得难办的事,自己才入宫一趟,这事便办成了。
只是她也摸不准这长宁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分明说清楚了不需要她的帮忙,而昨日进宫时她也没说一定会帮自己。
说与不说如今已没有意义。这件事已经办成了,林一欠她一个人情,不知道她希望自己怎样还。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和谢承南商量一下。
知道他在朝中的立场,哪些人可信,哪些人需得敬而远之,林一做起事来才好把握分寸。
祠部郎杜萍的印信很快盖在呈文上,甚至连准许开办的文书许可都已经提前拟好。
那一页绢帛沉甸甸的落在林一手里,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下方那个硕大、鲜艳的红色官印,心情复杂。
有了这个,学堂便能名正言顺地办下去了。
多日以来压在林一心上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又刚跟谢承南重归于好,心情无比轻快。这些日子她和谢承南冷战,最苦的怕是雪芽和苍邪,心里揣满了担忧,却又不敢问不敢说。
回过神来的林一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于是自掏腰包到醉仙楼大吃一顿。
他们去的时机不巧,包房已经没有了,好在二楼的开间也很幽静,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有垂帘遮挡,看不见人,也能自在几分。
“听说了吗?西骊的使者才刚一入城,就叫鸿胪寺给扣下了,现在就关在牢里。”
林一点了几道每人爱吃的菜,在等着上菜的功夫里,和雪芽随便闲聊几句。但在听见一帘之隔的隔壁食客间的聊天内容时,不动声色收了声音。
说话的人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但奈何是个天生的大嗓门,声音尖锐具有穿透力,林一的背脊又正好挨着竹质垂帘,离得最近,是以听得真切。
她向谢承南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听。
谢承南觉得有些好笑,以为她是在听什么市井八卦。觉得无奈,但又随着她的意,宠溺地靠近了几分。
林一仍觉不够,怕他听不见,又拽着人往过扯了扯。事关西骊使者,这是下一个重要剧情,而谢承南已经入朝,多打听几分说不定对他也有所帮助。
虽然林一力气不大,但兵贵神速,谢承南毫无防备,被扯离了凳子,几乎要跌在她身上。嘴唇堪堪触上林一的鬓发,嗅到一缕金桂皂角的幽香。
他有点心猿意马,似怪似嗔地垂眸看了林一一眼。
对方毫无所觉,十二分注意全部放在竹帘对面。
另一人惊道:“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姑父就在刑部里当差!”
那人恭维了几句,继续问道:“你说朝廷这是怎么个意思?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我看悬,你还不知道吧?昭文帝病了——”男人的声音更低了几分,“一病不起,据说还是让太子给气病的。”
“这也是你那姑父大人说的?”
男人应当是点了点头,声音听着更加得意了:“他这一病,国事便由太子全权代理。但太子才多大?我看他没有昭文帝的魄力。”
另一人赶紧叫住他的名字,“慎言!”
男人应当也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口不择言了,声音忽然消失,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继续嘀咕起来。
这些并没什么新鲜的。谢承南扳过林一已经和竹帘贴为一处的身子,将人老老实实地按在八仙桌前:“吃饭。”
原来,她听得太投入,连小二进来上菜都没注意到。
而店小二也是个有眼力的,虽然不知道这位客人为何举止怪异,但看上去并不想被打扰,于是手脚极致轻便,连菜盘被置于桌上的磕碰声都没发出半点。
对面的苍邪和邻座的雪芽也是一副不理解但包容的眼神看她,让林一觉得有些许尴尬。
她将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菜上齐了,赶紧动筷吧。”
谢承南:我有老婆你没有(得意.jpg)
顾纾安:且有且珍惜
谢承南:(不嘻嘻)%#个孤寡老人,你老婆不理你就来拆我的台,谁也别好过!
%&*继续一顿输出,解气了,接老婆去
宫门口的苍邪:怎么接个人都能被塞一嘴狗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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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