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并不容易,但真正难的,是如何撇清自己的关系。
如果任务失败,林一并没有战娴的主角光环,给太子下毒暴露,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任何一丝一毫的怀疑,都可能会将她钉死在谋害储君的罪名上。
她只能等,等一个时机。
在这之前,林一在战娴的案前逗留了许久,表面上她只是在挑衅,实则借机触碰了战娴的杯子,将提前准备的药粉少量涂抹在杯壁上。药粉是提前涂抹在手上的,毒性不大,只有直接服用才会产生影响。她没有遮挡自己的动作,也许以战娴的警惕,早已看出来也说不定。
林一并不怕她看出来,因为那杯壁上的毒药并不是下给她的,相反,战娴越是疑心忌惮,便越不会去碰那只杯子,那上面留存的毒药证据就能保持下来,林一的嫁祸目的也便达成了。
流水一样的菜席均已摆上各方案几,宫宴已然开始。自从太子的生母——懿皇后过世后,皇帝没有急着封立新后,后宫之主的位置还空着,由几位在后宫中颇有威望的妃嫔轮流负责掌管理事。而这些人中,又以淑皇贵妃的位份最高。
于是这宫宴,理应由她暂为主持。
“陛下宵衣旰食,心系大安,此刻仍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今日七夕宫宴,陛下虽未亲临,然圣心眷顾,特命本宫代为主持,与诸位同沐天恩,共享升平。”
淑皇贵妃持重大方,说辞没有不妥之处,可见她在人前还是很有分寸的,这让林一稍稍放心——或许她只是在对待‘自己人’时才如此没有心机。
接下来便是宫廷礼乐,御膳开席,再结合着“七夕斗巧”,仿着民间的习俗,设了些剪彩散绸、飞花传令等的小游戏。
淑皇贵妃正含笑应酬着几位前来敬拜的命妇贵女,笑语晏晏间,听得殿外清道通传之声由远及近,贵妃眼前一亮——陛下竟然亲临了!
一时间杯箸无措,无人不起身跪拜相迎,纷纷齐呼万岁。
林一早便知道皇帝会来,并无惊讶,跟在谢承南身旁,他做什么便学什么。
皇帝眉宇之间难掩疲惫之色,想来正如淑皇贵妃所言,刚刚才放下奏折。但他看着眼下这些年轻人,心中也生出点点希望和欢喜。“好,好!都起来吧!朕不过晚来一会,怎地如此拘谨?今日宫宴,都是些年轻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大家不必拘束,该乐便乐,该饮便饮!”
皇帝陛下发了话,接着奏乐接着舞,众人这才带着几分稍稍放松的小心重新落座。但这气氛显然还是拘束着的。
昭文帝和淑皇贵妃感情甚佳,至少在人前是很给她面子的,拉着手坐到她旁边,询问这场宴席进行到哪一步了。
“您可算来了!”淑皇贵妃娇嗔道,“陛下不在,少了做主的人,这宫宴也不尽兴。依臣妾看,方才的歌舞虽好,却千篇一律的,少了些新意。不如——让在座的各位贵女们略献才艺,各展心意,为这宫宴添些趣味,陛下觉着如何?”
这是林一趁着方才席间相互走动,去与贵妃敬酒时提议的。
原书中是仇清也提议献礼,但林一觉得这事由贵妃出言更加名正言顺,一会事发之时,也能稍稍撇清她的关系,至少叫人不会过多关注过她。
皇帝对此并无异议,“也好,那便依贵妃所言——”昭文帝将眼神投向席间,“哪位贵女愿意先来,为朕与众爱卿开这个彩头?”
淳安郡主徐徐起身,这彩头却不是为她自己讨的。
“回禀陛下,陆尚书之女,陆嫣然可当此任。适才臣女经过席间,见她随乐而舞,举止间颇为流利,想必已为这宫宴排演多遍,用心之良苦,由她来开这彩头,定当不负众望。”
陆嫣然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没想到这个郡主如此上道。天降机缘,哪有不接的道理,随即也起身朝着皇帝盈盈一拜:“臣女斗胆向陛下讨这彩头,定当不负陛下、贵妃娘娘的期待。”
“好!那朕和众卿便看看你这舞!”
“是。且容臣女去换身舞蹈的衣裳。”
陆嫣然领命离席而去,她早便受不了这衣服了!不知怎地,这衣服穿上奇痒无比,领口袖口好像有虫子在咬。在席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连抓挠都不得,真的是忍不住了!
淳安也跟着起身,借口去帮陆嫣然更衣,走前与林一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那一眼中,林一知道,陆嫣然嚣张跋扈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殿后。
“这衣服是怎么回事?”陆嫣然迫不及待地脱下外裙,恼道。
“怎么?这衣服不合身?”淳安惊讶道。
“可痒死了我!”
淳安接过那件她刚脱下的衣服,装模作样地里外翻看一遍,“似乎并无不妥啊……先别管了,赶紧换上这件。这件羽衣可是我亲手准备的,不曾假他人之手,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陆嫣然不疑有他,匆匆换上了。
也不是她失了警惕,而是淳安郡主这戏做的太全了。
自云绣坊归来后的第二天,林一入宫去拜见淑皇贵妃,淳安也没闲着,她拿着准备好的衣裳,去了尚书府。
见到陆嫣然她便开门见山地说了想要与之结盟的事。为了取得陆嫣然的信任,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当初是怎样狼狈地离开明州城、如今重回明州后又是如何受仇清也的奚落好好地编排一通。
“昨日之事,姐姐可还在生气?也不怪你有气,仇清也那样的阴险小人,我也看不惯她!”
听得有人与自己同仇敌忾,陆嫣然眼睛一亮:“郡主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看起来像是会骗人的人吗?”淳安眨眨大眼睛。
陆嫣然心下稍忖,这郡主看起来不大会骗人,倒像是个没脑子的,正好可以当枪使。“那依你之见,可有什么法子对那仇清也惩戒一二?妹妹也别误会,我只是听见她如此对你,心中觉得不平,想替你教训教训她罢了。”
还教训呢,明天便先教训你!淳安在心里撇撇嘴,现实中却是感动地握住了陆嫣然的手。
还别说,这假意投诚的戏码演起来也挺好玩的。
淳安不屑地轻哼一声:“她那种人,假清高的很,最怕的就是别人抢了她的风头!姐姐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明日宫宴上拿出来,好好搓搓她的傲气!”
陆嫣然垂下眼珠,再抬起时,多了些得意:“我自幼便苦练舞技,若论比舞,无人比得过我。可光是这个是否不够?既然要教训,也该让她出出血才是……”
哼,这个女人果然恶毒,抢人风头还不够……既然这样,不如便将计就计。
“那依姐姐之间,该如何?”
“妹妹住在谢府上,可能打探到她想要做什么?”
“这……我今日回去看看,她与我隔着心,恐怕多有防备,不会轻易告诉我。”淳安怕答应的太痛快了反而会引她起疑,故作为难说道。
“探不到也不打紧。我先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们再碰头。”
走前,淳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陆嫣然道:“明日宫宴,姐姐还需备一件最最华美的衣裳,方能尽显风姿。我有件珍藏的羽衣,正愁派不上用场,便赠与姐姐,锦上添花!”
当晚,淳安就向林一说了此事。林一嘱咐她,若是陆嫣然再问,便说夜里听见自己屋里有琴音,许是准备在宫宴上献一曲琴。
仇清也擅琴,这在明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想来陆嫣然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会做此准备。
今日一早,陆嫣然见着仇清也没带着琴来,还张望了好一会儿。
陆嫣然换上淳安为她准备的羽衣,照了照镜子,果真光彩夺目、耀眼动人。只是……“这件衣服怎地也这般痒?!”
“不可能啊,这件衣服绝对没有问题,会不会是方才那件衣服没洗干净,新衣服就是会这样,你才换下来,适应一会就好了!”
适不适应的都没有时间拖延了,正殿里皇帝和百官都等着看她的惊鸿一舞。
雀金羽衣舒展开的那一刻,众人皆眼前一亮。静默之后是惊艳羡慕的窃窃私语。
陆嫣然却无从享受这因她而起的赞美。
也许是先前那件衣服的痒意伤了皮肤,现在脖领处火辣辣的疼,偏生这羽衣的领口处真是用羽毛织就的,看起来美则美矣,但只有穿上的人才知道,那支棱出的羽毛斜刺戳进伤痛的皮肤里带来的是怎样的痛痒难耐!
陆嫣然只想将这羽衣一把扯下来,拍在淳安郡主的脸上高声质问‘给人送衣服前就不知道自己试试吗?’!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衣上的羽毛随着她的旋转扭身,似乎缠裹得越来越紧,尤其是腰腹这处,方才吃的那些御菜点心,快要勒吐出来了!
台下之人不明所以,只见陆嫣然随着鼓点漫步起舞,起先是很优美风雅的,但不过几步之间,动作就变了形,旋身挪步不到位就算了,脸上也流露出介于狰狞与痛苦之间的表情。
皇帝看着她的动作,不悦地用指骨敲了敲桌面。
为了方便每一个参宴的人都能看清楚,舞台设在红毯中央靠前的位置,离林一他们那桌最近,是以看得也最清楚。
谢承南对于陆嫣然没什么好感,她的舞蹈自然也不愿多看,只淡淡瞥了一眼。却只是这一眼,就移不开眼了。无他,这尚书千金的舞,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不似舞蹈,倒像是作法跳大神的,不过这般作比也不贴切,比起收尸之人,她更像是那个被收的尸体,仿佛刚从棺材中爬出来,肢体僵硬,动作断档接不上趟。
谢承南短促地笑了一声,凑近林一耳边问道:“你的手笔?”
林一摇摇头,冲他笑了一下,笑眯眯的眼睛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像是个调皮又促狭的坏蛋:“我只是辅助性地提供了些自己特制的痒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