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外。
车身轻晃,主仆二人登上马车,车轮便辘辘驶动。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车身一顿。
掀开轿帘,眼前豁然是宽广巍峨的朱红宫墙。
雪芽不由得仰起头,她对这高墙内的生活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跟着内侍向前走了几步,宫门近在眼前。雪芽悄悄扯住了林一的衣角,声音压得细弱:“小姐……您心里慌吗?我……我有点害怕。”
原主仇清也对于入宫也许早已轻车熟路,林一却是第一次来,如何不慌?
不同于现实中透过历史参观的那些古城墙故宫院,这是一座真实的,充斥着呼吸与现世人烟的宫殿。
一步步踩在砖石上,那威严似乎能顺着脚掌透进心脉里。
不知道淑皇贵妃为人如何,是否好相处。她曾经对原主越好,林一便越容易露出破绽。她对于宫廷内的礼节一窍不通,稍不小心就会被人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林一挺直了脊背,一举一动皆不敢大意。
但她还是拍拍雪芽的手背,声音沉稳于平日无异:“傻丫头,慌什么,你只管跟在我后头就是。”
这话仿佛先稳住了她自己,勇气无声而起,于是挺直的脊背不再僵硬,游离的惊怯被沉静的柔韧取而代之。
林一在心里告诉自己,有什么好怕的,这才哪到哪呢?她总要去到比这里更中心更不可测的地方。
“给淑皇贵妃请安。”林一对着不远处的人影遥遥一拜。
正在对镜梳妆的贵妃娘娘闻言惊喜地抬头,话语间满是不符合她尊贵身份的急切:“清也来啦!快来,到姨母跟前来!”
淑皇贵妃与仇母有着五分相像。这五分相像在满头金玉珠翠和艳丽的妆容打扮之下,便只剩下了三分。
但那熟悉的眉目仍让林一觉得亲切。
“姨母。”
“来——让姨母好好瞧瞧你。”淑贵妃拉过林一的手,左瞧右瞧总也瞧不够似的。“怎么好像瘦了?又不好好吃饭是不是?不过倒是出落得更漂亮了!怎么样?那永安侯府的孩子对你好不好,有没有给你气受?”
贵妃在这深墙里,日子过得并不自由,平日里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见到娘家人,家常话倒豆子一样地往外冒。
林一只抓住了最后一句回她:“承南对我很好,不曾给我半点委屈。”
“那便好,当时你执意要嫁她,姨母还担心……”淑贵妃将最后一个服侍的宫人也遣走后,才又继续说道:“你瞧着这宫里富贵荣华,样样周全,可内里的冷清,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她拉着林一的手,声音中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什么贵妃、娘娘,叫起来好听罢了,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妾室,终究不如为人正室来得痛快。你嫁进侯府也是合适的,夫妻俩把小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回头我去向陛下说说,这几年不许他往侯府里添人,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我们清也。”
“承南目前没有纳妾的打算,如果他真的想……那便按他的心思来就是。”林一垂首说道。
虽然说的是场面话,但禁不住心中还是漫上一缕苦涩。
没有女子会希望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甚至是妻妾成群,即便她在人前装得再大度。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林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在深宫中沉浮了二十年的女人。
她自21世纪穿越而来,一夫一妻、婚姻法早已深入人心。所以自然而然地,林一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是谢承南呢?在这个时代里成长起来的他,是怎样想的?
他喜欢去听曲儿,那里有他喜欢的、想要领回家里的人吗?
林一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前她代表的是永安侯府的少夫人,一举一动,都不仅仅是自己。
方才那番违心的话,并不真的违心,若是谢承南当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她不会强占着少夫人的位置。
“还说不在意,怎么露出这副酸溜溜的表情?”贵妃娘娘打趣道,“你不必瞒我,姨母是过来人了……”
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林一瞅准间隙提议道:“姨母,不如我给你讲讲家里的事?”
“好啊——瞧我,一直扯东问西的,也不顾你爱不爱听这些。你父母怎样?姐姐她还好吗?”
“父亲母亲都安好,”林一顿了顿说道:“父亲母亲让我问贵妃娘娘安,家里一切安好,叫您不要惦记。”
“怎么可能不惦记,我与姐姐已经半年未见了……”
……
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过问一遍,淑贵妃终于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其实我今天叫你来,是想嘱咐你几句。仇府向来不涉朝政,但是……”淑贵妃欲言又止道。
“姨母但说无妨。”
“你与姨母说实话,你和谢府小子感情究竟如何?”
没想到她竟然还在担心这个,林一怔了一怔,如实答道:“我与小侯爷感情甚笃,清也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待我……也是真心的好。”
听了这话,贵妃却没有放下心来,仍然面露凝重,严肃道:“那你对太子,可还有感情?”
林一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她担心的是自己和太子还有瓜葛,会牵扯上党争一事。淑皇贵妃育有一子,名叫顾纾存,是皇帝的第七子,也是仇清也的亲表哥。原书中太子的几个兄弟与他的关系都不算好,但都没溅起什么水花来。但身为七皇子的母亲,却不可能对那个位子毫不心动。
她依稀记得,仇府倒台时,其中便有一条私谒皇子的罪名。
“我对太子殿下早已放下了,如今与他不过是相识而已。”
“当真?”
林一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相信她对顾纾安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千真万确。清也此前确实心属太子,但前些日子幡然醒悟,殿下金枝玉叶,非我所能肖想的,于是才有了后来请您替我和永安侯府请旨赐婚一事。如今我已经是谢承南的夫人了,姨母还不相信吗?”
淑贵妃再度握上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清也,并非是姨母不相信你……而是太子他……总之,你与他断了便好。”
林一从中嗅到了某种危险,问道:“姨母,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可否讲与清也听?”
“你既真与他断干净了,那说与你听也无妨。你可知道,明日为何要办宫宴?”
对于宫宴,谢承南已经与她说了其中的门道,但权衡过后,林一还是决定装作懵懂:“不是为着七夕佳节办的么?”
淑贵妃摇摇头,黄金步摇随之小幅摆动:“陛下所虑深远,岂会如此简单?”
“听寿安宫的掌事太监说最近陛下对太子颇有不满,也不知道是在宫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将陛下气得不轻,就连这次的宫宴都是让六皇子准备的。”
这些事情林一却是头一回听说。皇帝对太子不满,想来该是与战娴有关。
林一捂住嘴巴,作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淑贵妃对她的意外似乎很满意,“我虽不是最早跟在陛下身边的,可也有二十年了,对他的了解还是比旁人多些的。陛下这次真的是气坏了,这次七夕宫宴,请的多是朝中的年轻权臣,要么就是朝中重臣的儿女,说是共赴七夕,其实意不在此。我看——”
淑贵妃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朱红的唇几乎贴上林一耳朵,“多半是要借此机会观察,这朝中还有谁能当得大任……”
林一失声道:“姨母是说——!”
淑贵妃按住她张开的口,轻轻摇头。
贵妃虽然没有明说,但林一已经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她是觉得,皇帝已经对太子不满,打算重新议储了。
林一知道,身为原书男主的太子不仅不会倒台,还会顺利继承皇位,但这话又不能与贵妃说。
她只能委婉地进行提醒:“太子殿下就算惹怒了陛下,那也还是太子,不见得真能惹得陛下厌弃……这些话,您与我说说也便罢了,可不敢到别人跟前去说……陛下最忌后宫干政,若是……”后面的话林一没有再说下去,如果这样子贵妃还听不懂,那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姨母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女人,说与你听,只是叫你看清局势,万万不可再和太子有所牵连了。”
她真的清楚吗——对此林一表示深深的怀疑,也不怪她为这位姨母忧心,淑贵妃在宫中二十年,能看透帝王一道旨意背后的真实意图,却不明白‘要事不可轻传于人’的道理,哪怕这人是她的骨血至亲。真不知道这几十年的宫斗,她是怎么熬到最后的,也许是作者笔下的又一漏洞吧。
贵妃如此信任自己,林一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点的结局。但是这本书除了男女主之间极限拉扯的恩怨情仇,其他写的都很模糊。
林一看得也不甚认真,有些记不清这位皇贵妃的结局了。只记得仇府家败后,她也遭到了贬谪,位份一降再降,说不好是因为没有了贵妃的庇护,仇府才那般快倒台,还是贵妃遭了仇府的牵连。仇府的罪名当中那一条‘私谒皇子,结党营私’,有了今日的深入交流,林一合理怀疑:这个皇子就是顾纾存,而这‘党私’,自然也与淑皇贵妃和七皇子有关。
宫宴结束之后,她需得回一趟仇府,好提醒仇父仇母,与自家的贵妃和皇子亲戚保持距离,在顾纾安顺利继位前,最好就不要再联系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还得小心引导不让贵妃和七皇子做什么出格的事,如果他们真的因为窥觊储君之位而惹怒了皇帝,就算仇府跳出来划清界限,也是徒劳枉然。
之前提到过,皇帝的两个儿子:七皇子顾纾存(淑皇贵妃所出),六皇子顾纾章。忘记前情的小伙伴可以去21章找一下。当然不记得也不影响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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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