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也?……仇清也!”
“啊……啊?”
谢承南收回摆动的手指,语气责备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担忧:“好端端的走什么神?还以为你被魇住了。”
“……后天便是七夕宫宴,我在想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她的确是在想着宫宴上难以完成的任务,这也不算对谢承南说谎。
“你方才就是想这个想得出神?宫宴不过是当权者粉饰太平的幌子,皇帝真正的目的可能很多,试探立场、观察朝臣派系、探听秘闻或是杀鸡儆猴……这些都有可能,那天所有人的一言一行皆在监视中……”
看着林一紧张到微微张开的唇瓣,谢承南好笑道:“不过最不需要紧张的就是你了。虽然有着侯府少夫人和院使之女的双重身份,但我尚未承袭侯位,仇院使又不同于一般朝臣,从不涉政。你和朝堂并无关联,不会有人关注你的。所以把心放在肚子里。现在,去睡觉。”
虽然谢承南所言并非她真正担心的,不过原本紧绷的心绪还是在他沉稳的声线中渐渐舒展,如靠了岸的漂泊船只般安定下来。
于是林一听话地在床上躺下,将薄被盖住小半个下巴,合上了眼睛。
谢承南屈指在她眉间点了点,然后脚步声渐远。
林一在现实中总是习惯凡事先做好规划,再按部就班地执行。任务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在脑中想出个雏形。但是天大地大,再大的事都没有现在伴着谢承南的呼吸好好睡觉来得重要,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对策,明日再想。
却说雪芽趁着夜色敲开了城东客栈的大门,这里正是战娴下榻的地方。
昔日的战府早已查抄,如今成了一片废墟。战娴既不愿连累那些还愿意收留她的故人,也不愿去顾纾安为她提供的住所,于是回到明州后的这些日子都住在这间客栈里。她此前囤了些积蓄,勉强可以支撑一段时间,而这家客栈的老板早些年受过战将军的恩惠,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房钱,还放话——如果战娴不住就是看不上他们。战娴无法,只得暂且按下付费住宿的心思,平日里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诸如帮店里的小二上菜、退房后打扫房间之类的活计。
今天的客人不多,打烊之后,她就帮着账房整理账本。
烛影晃动间,指尖拨弄得算珠噼啪作响,在寂静无声的厅堂里分外明晰。战娴将最后一页账册合上时,账房怔了怔,似乎是诧异于她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将原本杂乱的账目分条缕析地核对好。
“战姑娘不愧是念过书的!东家若是看见姑娘的本事,明日就该给我结工钱了。”账房小哥哈哈笑着打趣道。
战娴的嘴角微微扯动,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一阵响动,停顿稍许,紧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战娴走到门边,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得门对面传来纤细的女声,“战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战娴的眼神徒然一冷。她住在这里虽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多。
什么人大晚上的不睡觉,特意来客栈里寻她?
拍门的声音还在继续,且一下比一下焦急,大有不开门就拍到天亮的架势。
“战娴,战小姐在吗?有人吗?我来给她送东西的——”
账房小哥为难地看向战娴:“战姑娘,外头可是你认识的人?这大晚上的,不好把客人们吵起来……”
“是来找我的,你先去休息,我来应付就行。”
账房小哥走前不大放心地回头嘱咐她:“今天我当值,就在偏房里,有事你就喊我。”
战娴深吸一口气,拨开门栓,将门打开到可以容纳半人宽的缝隙,眼神上下将人一扫,冷冷道:“你找我?”
“战小姐?晚好,我家小姐送了些东西给您。”
“你家小姐是谁?”战娴没让雪芽进门,伸脚抵在门口。这小丫鬟看起来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我家小姐说,您看了东西就知道了。”雪芽将怀中的包袱递给她。
战娴起初没接,眉头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问她:“里面是什么?”
“小姐没说,只吩咐务必今晚要亲手送到战小姐手上。”说话间雪芽一直保持着托举着包袱的动作。
战娴看了那个包袱一会,似乎是在估量这其中存在的危险。
也许是雪芽看上去太过弱小无害,战娴没从她身上察觉出半分敌意。最终她还是接过来,提在手里掂了掂,“不论里面是什么,替我谢谢你家小姐。”说完便关上了门。
看着面前再度紧闭的木门,雪芽补上了那句没来得及当面说出口的“不用谢”。
不确定这里头装了什么东西,战娴谨慎地将包裹提到自己暂住的房间里,才拆解开结扣。
里面是一件哑光缎面的暗红色衣裙,肩膀与袖口处暗压金色鳞纹镶边,领口与衣襟处却绣的是玄色火焰纹。用色极妙,比大红色沉稳,又比黑色鲜活生动,庄重与锐气并存。战娴不爱穿女子衣裙,对着这件衣服却有些移不开眼。
这是给我的?战娴心想。她将衣服抖落开,贴身比划一下,果然是自己的尺寸。
送这件衣服的人,必定对她的喜好十分了解。可她却想不出在明州城内还有谁愿意冒险为她送一件衣裳。
将衣服拿起来,战娴这才发现,布兜底部还有一张字条和一个信封。
这样的传讯方式莫名地熟悉,让她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人。
【穿上去宫宴】——纸条上只有这五个字,字迹有些眼熟,战娴忽然想到什么,从屉柜里翻出仇清也那日在馄饨铺子塞给她的纸条。对比之下,字迹却并不一样。
真是奇怪……
不过若真是仇清也送来的,她是不会穿的,保不齐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她。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林一本不想隐瞒身份送信,毕竟是另女主改观的大好机会,但又担心若是打上仇清也的名号,以战娴的警惕甚至可能不会放人见她,提笔犹豫之际,恰好谢承南在旁边,于是伪装了原主仇清也的字迹。
自从上次察觉到自己和原主之间的笔迹差别后,她一有空闲时间就临摹仇清也先前练字的字帖,经过一段时间的刻意练习,也有了七八分相像。
也正是因着与先前的字迹不同,战娴才没有在看到纸条后马上把这衣服扔出去。
接着战娴又翻开那笺信纸,看完信上所写,她更加疑心这是仇清也的手笔。
信中言辞恳切,俱是求和之意,还粗略夹带着对往昔漠视战娴的点点忏悔,信件末尾处提示她此次宫宴另有目的,务必要谨言慎行。
这次宫宴,战娴也收到了请柬。这并不在她预料之内,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她是个罪人。即便明知战家叛国通敌一案处处存疑,那位九五之尊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皇帝不会是真心想见自己,让她赴宴多半与太子有关。但她是真心想和顾纾安划清界限,自己要翻案,成事极难,无论如何不愿再连累于他……
她本是想称病告假的。但信上说宫宴另有目的……什么目的?试探太子吗?还是……和战家有关?
战娴想不透。那位的想法从不会轻易让人看透。
若真与战家相关,哪怕是龙潭虎穴鸿门宴,她也要去。索性自己已经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那位的目的真是太子,也不会为了区区儿女私情便降罪于国之储君,便去会会他们也无妨。
既然要去,是该有件合适的行头……
战娴目光在那件衣裙上反复逡巡,确定整件衣服都没有任何不妥后,终于试穿在身上……
这一夜睡得沉厚香甜,林一睁开眼,看着投进窗内的温暖光束,觉得没有了间歇性不干人事的系统的干扰,作为反派的人生也姑且算得上美好。至少自己还有一天的时间来仔细思索对策,定能想出个尽善尽美的两全之法。
只是她忘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早膳才刚刚用了一半,宫里便来了人传唤。
来的是淑皇贵妃的贴身太监,传贵妃的话,说是她们姨侄之间许久不见,邀仇清也提前入宫小叙一番。
据林一所知,淑皇贵妃是仇母的亲妹,对于仇清也这个外甥女,还是真心相待的,不然原书中的仇清也做下诸多坏事,只凭着仇百济三品院使的无朝权官阶,根本兜不住底。有了皇贵妃的结实后台,她才会那般嚣张地追着太子到处跑。
甚至于她和谢承南的婚事,也是向皇贵妃求来的。
贵妃的约不得不赴,于是林一只能暂且搁置她吃了一半的早餐和任务计划,跟着入宫走这一趟。
时辰尚早,清晨的空气中浸着丝丝凉意。林一接过谢承南递来的丝质披风,略一颔首,随着内侍步出院门。
谢承南却忽然朝那小太监道:“贵妃可曾说过不许带侍女?”
小太监为人很是机灵,顿了一下道:“娘娘只说了邀仇小姐前去叙旧,不曾说过旁的,若是少夫人想带个侍女同去,按照规矩也是可的。”
谢承南点点头:“让雪芽陪你去,兴许你和娘娘聊得尽兴,此行不知几时回来,需要有人在旁边伺候。”
对于他的体贴周到,林一安然受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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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