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奈何风不止。林一有心不计较,郡主却不愿息事宁人。
见得谢承南和林一感情甚笃后,淳安郡主便改了口,对着林一一口一个大嫂叫得亲切……就怪了。
那拖长的尾音,一声大嫂让她叫得揶揄且做作,像是被勒令好最后期限的冤家债主,半死不活地挤出一点违心的谄媚。
面对她膈应人的嘴上功夫,林一皆恍若未闻。
于是继诸多拳法均打在棉花上后,淳安郡主的手段终于升级成了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比如,在林一的衣柜里放入一只硕大的斑斓蜘蛛。
打开衣柜的瞬间,一个足有巴掌大的带着诸多触手的不明物体掉落出来。
雪芽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林一一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提捏住七彩蜘蛛毛茸茸的一条腿,径直拎到淳安面前,当着她的面拍扁了随手扔在榻上。
“手感挺逼真的,郡主下次不妨用真的,正好全蛛晒干了入药,是不可多得的药材。”
“你……!”淳安没成想仇清也竟然丝毫不惧。要不是担心活蜘蛛会咬到人,她早便用了!还轮得上这人耀武扬威地当面奚落自己?
淳安郡主感到一点点挫败,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于是当夜,她命随从寻来一条长余三尺的灰白小蛇,放进了林一的被窝。那蛇是托人特意寻的,无毒且不爱咬人。毕竟淳安不谋财也不害命,她只是想恶心仇清也罢了。
这次林一是真的被吓到了。被窝里盘着个冷冰冰的还浑身鳞片的爬行动物,任是城中最大胆的贵女见了也难免花容失色。
只是她及时吞咽下喉中的惊呼,冷着脸捏起那条嘶嘶吐着信子的蛇,握紧了七寸提到厨房里。
三更已过,林一将郡主恭恭敬敬地请到饭厅,端来了一锅刚刚煲好的蛇汤。
林一托腮笑得一脸甜蜜:“郡主这次的礼物不错,蛇蜕我收下了。这蛇肉给郡主煲了汤,快趁热喝吧。”
谢承南大晚上的也被惊醒。他这些日子都与林一同屋而眠,同屋而不同床,按理说早在林一发现蛇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但偏生宫宴在即,准备贺礼便睡得晚了些。现下看着这场面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偷鸡不成蚀把米,淳安郡主此刻只想躲得越远越好,奈何被谢承南按在原地。“喝了吧,清也不常下厨,她的心意不要辜负了。”
淳安郡主欲哭无泪,心中暗骂这对妇唱夫随的狗男女!她才不要喝这种东西,天知道仇清也有没有在里头下毒!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就是她理亏,无奈喝了一盅,才被放回去继续睡觉。
夜已过半,淳安郡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恶心。那仇清也为了膈应她,竟然一粒盐也不放,没有调味只有腥味,直到现在那味道仿佛还萦绕在她舌根难以散去。淳安越想越恶心,终于一股脑吐了个干净。
等到第二天睡醒,淳安郡主下定决心,要对这个恶毒女人造成点实质性的伤害。
午间饭点将至,她找到林一,皮笑肉不笑地牵扯起嘴角:“昨天大嫂的汤羹煮得不错,只是那食材我实在吃不惯,不如给弟妹再做一顿家常菜?刚好承南哥哥也在家,好叫我们见识见识你的厨艺。”
林一其实不大会做饭,从昨天那锅蛇汤就可见一斑。她在现世很少归家,食宿都在学校解决,鲜有机会自己下厨,顶多熬锅粥或是做个蛋炒饭。
深知这是郡主在故意给自己下套,林一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怎料她转头又找上谢承南,说什么“可怜承南哥哥锦衣玉食了十几年,也不知成亲后吃得好不好”、“成亲之后也没个贴心人洗衣做饭”、“成天吃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饭食会损伤脾胃”如此云云。
谢承南倒是不在意这些,更不会往心里去,任凭她说什么,只当个笑话一笑了之。
但林一见她缠着谢承南就烦得慌,最终还是答应要给他们做一顿家常饭,并且丑话说在前:无论有多难吃,这两人也要一点不剩地吃完。
林一只是很少做饭,但做出来的饭其实并不黑暗。这一点,在淳安郡主进去厨房偷吃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炉灶上咕嘟嘟地煲着一锅海鲜粥,香气从锅沿溢出,袅袅白烟升腾至屋顶。
粥要煮得软烂才好喝,林一不可能一直在旁边盯着。
趁着人不在,淳安郡主大摇大摆地进了厨房。舀起一勺吹凉后放入口中,米粒化开一些,却仍保留着大部分的颗粒感,也许是还差些火候的缘故,但味道却出乎意料的不错,米香夹杂着虾肉的鲜甜在唇齿间流淌蔓延。淳安没忍住,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待她吃饱喝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从袖口中取出提早准备的黄连,一股脑倒了进去。
充分搅拌后,担心不够苦,她又尝了一口,直苦得五官都难以自控地皱在一起,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待到午饭时,热腾腾的砂锅被端上餐桌,还搭配了一碟盐渍花生米、一盘凉拌黄瓜,一盘从老字号买来的酱牛肉。这顿饭果然家常又干净。
谢承南有些期待地挽袖亲自盛了一碗粥,放在林一面前,然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时,被林一夺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碗被放在淳安面前。
“郡主是客人,该她先尝才是。”
淳安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逝。
谢承南点点头没说什么,又去盛第三碗,被林一按住了手腕。
“?”
林一忽略掉他的不满,催促道:“郡主不尝尝吗?”
“尝啊,当然要尝。”淳安从齿缝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深吸一口气,执起汤匙送入口中。
苦,苦不堪言。
那苦涩味道像是一记闷棍狠狠敲在她味蕾上,苦涩的后劲儿直冲天灵盖。
淳安紧咬住后槽牙,嘴也死死闭上,生怕稍微松动就忍不住吐出来。
早知道就不放那么多黄连了!
她这方忍得辛苦,林一却无辜且期待地冲她眨眨眼:“如何?好喝吗?”
淳安将那口粥狠狠吞下,连声音都嘶哑了:“好喝……特别好喝。”
谢承南有些疑惑于她的反应,扭头再次确认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不及她再说些什么来表示肯定,林一高兴地一抚掌:“那真是太好了!许久没做,我还怕生疏了。既然好喝,那郡主便多喝一点吧!”说着将锅中那份本属于谢承南的粥也倒进了淳安的碗里。
“……都给我了,承南哥哥喝什么?”
“没事,我们喝一碗就够了。”林一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谢承南几欲抬起的手。
“那你们倒是喝啊?”见两人迟迟不喝,淳安急了。
林一却仍是那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当然要喝。但客人先喝,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淳安皱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永安侯府还有这种规矩。”
“这是我嫁过来之后新定的,你许久未来,不知道也正常。”
淳安内心自然是不信的,怀疑仇清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在拖延时间。但她绝不会半途而废,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于是,淳安郡主眼一闭心一横,捏住鼻子捧起碗,就往嘴里灌。
颇有些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气势,谢承南在一旁看得无比震惊,而林一更是直觉舌底泛苦。
淳安喝光这一大碗粥,甚至打了个饱嗝。“可以了吧,真的很好喝,你们也快点,一会该凉了。”
林一笑了,终于如她所愿的端起碗。
淳安郡主紧盯着她的动作,眼中流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
就在她的唇角终于挨到碗沿的时刻,淳安突觉一阵腹痛。
痛意来得突兀,伴随着浓烈的头晕和恶心,不一会额头上就布满了冷汗。
她仍不死心地看着仇清也,非要看着她亲口喝下不可!
林一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作势要喂给谢承南。
谢承南喝也行,好让他知道,自己娶的是个连粥都熬不好的绣花枕头!淳安强忍着疼痛恶狠狠地想。
眼见着那勺子已经递到了嘴边,谢承南却摆手挡住了,疑惑地看向她,“淳安?”
林一也眼神焦急地凑近了唤她:“郡主?你怎么了郡主?”
栽了,栽了,用不着你在这猫哭耗子……这是淳安郡主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再次醒来时,淳安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她懒懒地掀开眼皮,看到窗外已经黑下来。
清冷的女声冷不防开口道,“醒了。”
淳安这才注意到,仇清也也在屋里。
“怎么回事?”
林一摇头轻叹:“郡主应当是听说过我不善厨艺,想要让我出糗,好叫谢承南看看,他选择了别人,是他自己不长眼。
你怕我的粥煮得太好,达不成你的目的。所以在粥里加了黄连?”
“但是郡主不曾习医,药材也辨识不清,错把苦参当做黄连加在了粥里。苦参含有生物碱,若是食用过多,是会中毒的。”
林一看着她,就算躺在床上,这位要强的郡主也不肯低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林一:“这一局是我输了。你且等着,下次我一定会赢回来。”
林一闻言却笑了,微微眯起双眼,睫下眸光冷淡而讥讽:“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吗?我为什么要答应和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