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她,转身去煎药。
已经入了夜,外面浓黑一片,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只是不论时间几何,都不应当在屋内煎药,更何况是在她这个病人面前。
“喂,你不能换个地方去外面煎药吗?”淳安不悦道。
林一懒得看她,手中蒲扇摇晃,将火烧得更大了些,“终于不喊我嫂子了?”
淳安冷哼一声,也撇过头不再理她。
也不知道她从哪寻来了一个小陶炉,有两个巴掌那般大小,无需烧木柴,只需在炉膛里放些易燃的棉花和木屑,就能烧好一阵子。林一就是用这个陶炉在煎药。
随着炉中跳动的火苗越来越旺,烧灼味道夹杂着草药味扑入鼻腔,呛得淳安一阵咳嗽。
“哪有人家是在屋里煎药的?你也不怕把屋子点着了,还不赶快出去?”
这郡主对她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现下更是装都不装了。
林一叹息一声,“郡主有所不知,这蒸腾出的药气才是精华。都是我亲手晾晒的草药,舍不得浪费了一丁点的药性,所以还请郡主赎罪。”
说完,她终于抬起头,冲着淳安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三分刻意七分得意。
她不说希望淳安能早些康复,只说不想浪费自己药材,这副原形毕露又充满心机的嘴脸,简直叫人恨得牙根疼!
淳安忍了不到片刻,就怒目而视:“你分明是在报复我!”
林一一挑眉,觉得这个问题幼稚又好笑: “是又如何?你来到这里后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够我报复你吗?”
也就是她心善,若是换乘陆嫣然一类的,怕是早就手段频出,明争暗斗个你死我活了。
“我那是——”淳安郡主向来伶牙俐齿,却在她这里屡占下风,心中又气又恼。说也说不赢,索性熄了声音。
林一却不会因为她闭了嘴,就放过这个坦诚布公的机会。
“是什么?是气我配不上你的承南哥哥,还是气谢承南瞎了眼娶我不娶你?
“郡主殿下,我知道你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恕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向淳安,而是低头注视着手边咕嘟作响的药罐子。热气腾起,她的容颜在氤氲中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晰。如果忽略掉从她口中吐出的毫不动听的话,这样子反而有些温婉可人了。
这副表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淳安脸上的。淳安不禁想,谢承南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于情,谢承南早已说清楚了,他自小便将你当作妹妹看待,你二人间即使有情,那也是亲情,再无其他。于理,我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这是皇帝钦点的姻缘,你拦不住。木已成舟,如今你来这里折腾,折辱的只能是你自己。”这话说得毫无情面可言,林一本以为,骄纵惯了的淳安郡主定然会恼羞成怒,搞不好要冲下来把这药壶掀了。
淳安却只是低垂着头,因为病弱而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粘在那张小脸上,看上去好不可怜。
林一自小没人疼爱,但转眼一想,这位郡主可是被捧在心尖上长大的,让人这样数落,说不定会备受打击。
紧接着她又暗骂自己——这心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受打击也是人自找的!
林一就算知道自己容易心软,一时之间也难以做出改变,再开口时,语气便较先前软了三分。
“你与他也许久不见了,现在这样子闹,你以为他便会开心吗?左右大家都不痛快,缘何要闹呢?”
郡主吸吸鼻子,也不知是着了凉,还是药味太过呛人。“谁说我在闹了?”
“知道你没闹,你只是气不过,对不对?但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你只看到我和他如今言笑晏晏,可知道我刚来府上时,受了他多大的奚落?”
听到这个,淳安就来兴致了,在床上探直了身子:“怎么说?”
林一添油加醋地将她刚入侯府时,谢承南是如何冷落自己,又是如何凶神恶煞地让她自己一人给破败的院子除草等等诸多事情统统说了一遍。
直说得淳安破涕为笑。末了,郡主高傲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谢承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了他,以后有你受的!”
刚说完人家的坏话,林一此刻又忍不住要为谢承南辩解几句。“起初我也这样觉得,但时间长了,他对我也挺好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人很好,你气不过也是应当的。”
于是刚刚心情转好的淳安郡主,听闻此言又气从心上来。“你就是存心要气我是吧?”
林一眨眨眼,“有吗?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谢承南为人如何,对我好与不好,从你决心离开明州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放下了,不是吗?”
静默在房中不断蔓延。
淳安当然早就放下了。如今来此也并非想要抢夺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那些注定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屑于强求,更不会再肖想。
可是人心是何其复杂,连她自己都不甚明白,为什么非要来此地,非要和仇清也分个高下出来。
淳安郡主呼出一口浊气,再抬眼时,似乎换了一个人:“你说得对,我早就放下了。是他谢承南眼光不好,与我没有缘分。你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打的头破血流也好,恩爱如胶似漆也罢,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想通了?”林一笑道。
“哼,我一直想得通透,是你自己小肚鸡肠又以己度人。”
林一瞠目,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位郡主是嘴上不饶人,还是真的如此认知。
苦参的毒并不难解,催吐或导泻即可,因而林一煮了姜汁绿豆汤,又加入了大黄和芒硝来通便泻毒。
都不是什么难煮的药材,不一会就煮好了。林一盛出一碗,稍稍晾凉后端给淳安。
“喏,加了甘草和红糖,不苦的。”
淳安戒心尚未完全消解,眼含怀疑地打量她,试图看出这一碗药汤背后的真正意图。
“苦参若是服用过量,其实也没什么影响,顶多就是抽搐昏迷,口吐白沫,再严重点的,才会内脏衰竭、神经紊乱,步态癫狂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你若不喝,那便算了。”说着就要移开手。
在那碗汤药彻底在视线中消失之前,淳安及时叫停:“诶——我又没说不喝。”
淳安刚刚接过碗,林一马上撤了手,好似甩开了烫手山芋一般,生怕她后悔,“那就快喝,这般大的人了,喝个药还扭扭捏捏的,让人笑话。”
又让她扳回一局!淳安恨恨地想。
边如是想道,边将碗凑近嘴边。林一没有给她准备勺子,郡主也并不挑剔,直接对着碗边,打算一口闷下去。
虽然林一说了药里加了甘草和红糖,可淳安是不信的。要说仇清也往里头加了半斤黄连或是泻药,她倒是能深信不疑。
因此尝到那甜中带苦,回味清甘的药汁时,淳安愣了一下。
都说良药苦口,治病之药与好喝是沾不上边的,不令人恶心作呕就不错了。这一碗也不例外,可是比起淳安喝过的其他汤药,却又‘好喝’太多了。她不禁狐疑地用余光扫了林一一眼。
后者像只偷尝到鱼的猫似的笑得灿烂:“怎么样,没骗你吧?”即使再一次收获了郡主的冷哼和白眼也毫不在意。
这回,淳安心中却恨不起来了。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也许只要一顿饭的功夫便能建立。而彼此间的隔阂,可能也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便能烟消云散。
第二天,谢承南看到原本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若无其事地一起出门逛街时,还有些状况之外。不过,他相信林一的坦荡和手腕,亦了解淳安的纯粹率真,这两个人能化干戈为玉帛,他很乐见其成。
这趟出门,其实是淳安提议的。也许是郡主某种特殊的示好方式,一大早便凶巴巴地站在林一房门前,颐气指使地叫人陪她去逛街。
林一心里是乐意的,两日后便是宫宴,她需得赶紧置办一身合适的行头。
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无他,因为淳安郡主是要面子的人。
她二人若这般快便前嫌尽释,把手言和,叫先前那位挑拨生事的堂堂郡主情何以堪?
于是林一不情不愿地在门口磨蹭许久,终于提议作为陪人出门的交换条件,淳安郡主也要帮她挑选一件不出错的宫宴服装。两人互相约定好,这才终于出了门。
日光撒在街道上,有一种别样的柔和安乐。
林一和淳安并肩穿过熙攘人群,径直向东而去。
东面有明州城最大的成衣铺子,云绣坊。
城中贵女的衣服多为定制,大都是挑好了布匹再去量体裁衣的。但林一觉得不必那么麻烦。二十余年的现代生活早已习惯了购买成品,她只恨为什么古代没有某会某宝,不能网上购物,不然怕是连门都懒得出。
不过就算是成衣店,也是要量身的,这让林一很不习惯。
“姑娘,手臂再抬高一点。”
闻言,林一僵硬地又将打开的双臂向上举了三寸。
软尺熟练地绕过她的肩颈、腰身、甚至是手腕和脚踝。林一觉得这成衣也并没有比订做便利多少。
“量好啦!瞧姑娘这身段儿,老身做了二十几年衣服,少见像姑娘这般匀称的!”
说着又看不够似的咂咂嘴,凑近了低声问:“姑娘许了人家没有?若是没有,老身识得几个城中权贵,都是单身……”
没等老板娘说完,淳安挤到两人中间,说道:“早就许了,这是我嫂子。”
老板娘遗憾地摇摇头:“这样啊……”
虽然略感遗憾,但老板也是很专业的。转头接着介绍起衣服来,“若是已婚,那便更该穿些鲜艳的,您看这件橘红的怎么样?这腰身,非是您这样苗条的穿不进来!”
颜色鲜亮饱和,又不会太过张扬,倒很适合在宫宴上穿。
就是不知道这面料舒不舒服……林一的手才刚刚触上,没感觉到滑腻与否。就被侧旁伸出的另一只纤纤玉手抢了先。
“仇小姐,哦不,该叫你谢夫人才对。今日怎么有空出来闲逛?”
林一懒得理她,受了冷落的陆嫣然便将主意打在站在她身旁的淳安身上,笑得一脸暧昧,“不曾听闻小侯爷有位妹妹呢?还是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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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