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危机四伏。沈夜在前引路,身形如狸猫般轻捷,尽可能选择林木最茂密、地形最复杂的路线,躲避着身后如同跗骨之蛆的追踪。凌霜紧随其后,肩头的伤口随着每一次腾挪落地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额上冷汗涔涔,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双握着双刃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曾经的“星火”与“长夜”,如今成了彼此在绝境中唯一的依靠,尽管这依靠建立在猜忌与旧恨的薄冰之上,摇摇欲坠。
身后的追兵显然也是经验丰富之辈,追踪的痕迹虽然被沈夜尽力掩盖,但对方凭借人数优势和某种不为人知的追踪秘术,依旧死死咬住,距离甚至在缓慢拉近。尖锐的哨音时而划破林间的寂静,那是幽阁杀手互相联络、调整包围圈的信号。
“这样下去不行。” 在一处湍急的溪流边,沈夜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脸色愈发苍白的凌霜,眉头紧锁,“你的伤撑不住长时间奔逃。必须想办法摆脱他们,或者……解决掉尾巴。”
凌霜靠在一块湿滑的岩石上喘息,闻言抬起眼,眸中寒意凛冽:“解决?就凭我们两个现在这状态?” 他语气中的讥讽显而易见,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的冷静判断。
沈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溪流湍急,水声轰鸣,掩盖了大部分声响。对岸是更加陡峭的山崖,林木更为古老浓密。
“过河。” 沈夜当机立断,“水流可以冲掉我们的气味和痕迹。对岸地势复杂,适合设伏。” 他看向凌霜,“还能撑住吗?”
凌霜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表示。他强提一口气,足尖在岩石上一点,身影掠过水面,虽不如往日轻盈,却也稳稳落在了对岸,只是落地时身形微晃,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沁出更多冷汗。
沈夜紧随其后过河。两人迅速潜入对岸浓密的灌木丛中。沈夜示意凌霜隐藏好身形,自己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攀上附近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透过缝隙,紧紧盯着来的方向。
约莫一炷香后,七八道暗紫色的身影出现在溪流对岸。他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很快便发现了沈夜他们过河时在岸边留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领头的一个杀手打了个手势,一行人毫不犹豫地涉水而过。
就是现在!
当那几名杀手刚刚踏上岸边,精神最为松懈的瞬间,沈夜动了!
他如同苍鹰搏兔,自古树之巅疾扑而下!“承影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剑光如瀑,直取领头杀手!与此同时,他左手连弹,数枚蕴含着精纯内力的石子,如同疾射的弩箭,射向另外几名杀手的要害!
这一下突袭,快、准、狠!完全出乎幽阁杀手的意料!
那领头杀手反应极快,仓促间举刀格挡,但沈夜蓄势已久的一剑岂是那么容易接下?“铛”的一声巨响,他手中长刀被沛然莫御的力量震得脱手飞出,整个人踉跄后退,胸前空门大露!
而几乎在沈夜动手的同一时刻,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凌霜也如同鬼魅般掠出!他没有选择正面强攻,而是利用地形和灌木的掩护,身形如同贴地游走的毒蛇,双刃“拂晓”与“黄昏”闪烁着致命的幽光,专攻下三路和视线死角!
“噗嗤!”
一名杀手刚挡开沈夜射来的石子,肋下便是一凉,凌霜的短刃已无声无息地没入他的身体。另一名杀手听到同伴的闷哼,刚欲回头,一道冰冷的刃光已抹过了他的咽喉。
兄弟二人,一个从天而降,正面强攻,吸引绝大部分火力;一个隐于暗处,诡谲袭杀,收割生命。尽管这是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配合,尽管心中隔阂深重,但那源自血脉深处、自幼一同练剑培养出的、近乎本能的默契,竟在此刻绝境中,悄然复苏。
沈夜的剑法大气磅礴,压制得剩余杀手难以喘息;凌霜的袭杀刁钻狠辣,每一次出现都必然见血。他们甚至不需要言语交流,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明了对方的意图,及时补位,封死敌人所有退路。
战斗结束得很快。当最后一名杀手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时,溪流边只剩下浓重的血腥气和七八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沈夜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凌霜身上。凌霜正将短刃从一个杀手的胸口拔出,鲜血顺着刃尖滴落。他似乎感受到了沈夜的目光,抬起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对刚才默契配合的惊异,有劫后余生的松懈,更有横亘在彼此之间、无法忽视的沉重过往。
凌霜率先移开了目光,弯腰在一个杀手身上搜索起来。沈夜也压下心中的波澜,走上前,检查其他尸体。
“看来只是先锋,后面应该还有更多人。” 沈夜从一名杀手怀中摸出一枚刻着诡异花纹的骨哨,沉声道。
凌霜从另一具尸体上找到一个小巧的竹筒,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绘制着附近区域地形的简易地图,上面有几个标记点,其中一个,正是他们昨夜藏身的山壁裂隙附近。
“他们是有备而来。” 凌霜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阁主……看来是铁了心要我的命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也对,一把不听话的、还可能反噬的‘刃’,留着也是祸害。”
沈夜看着他侧脸上那抹混杂着恨意与苍凉的神情,心中微动。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当年……父亲去世前,你可曾发现三叔公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听到过什么不寻常的对话?”
这是自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切入那个核心的、禁忌的话题。
凌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攥紧了手中的地图,指节泛白。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却又夜夜啃噬他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是一片冰冷的沉静:“有。” 他看向沈夜,目光锐利如刀,“就在父亲去世前几天,我无意中听到三叔公对父亲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说我的血脉是‘不祥’,易招祸端,劝父亲早做决断,以免……养虎为患。”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沈夜的心上。他早知三叔公有此心思,但亲耳从凌霜口中听到,依旧感到一阵寒意。三叔公早就对凌霜存了杀心!
“父亲……如何回应?” 沈夜的声音有些干涩。
“父亲很生气,斥责了他,说……我是他儿子,他信我。” 凌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哽咽,但随即被更深的恨意覆盖,“可是后来呢?在我被冤枉的时候,又有谁信我?”
沈夜无言以对。父亲的信任没能护住凌霜,而他的不信任,则是压垮凌霜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 凌霜似乎下定了决心,继续道,目光紧紧盯着沈夜,“父亲中毒那日,我确实去过书房附近,但不是去下毒!我是想去找父亲,问清楚我的身世!我在窗外,看到了三叔公的心腹,鬼鬼祟祟地从书房侧门离开,神色慌张!”
沈夜瞳孔骤缩!三叔公的心腹?!在父亲中毒当日,出现在书房附近?!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虽然依旧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却将嫌疑的矛头,清晰地指向了三叔公!
“你当时……为何不说?” 沈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痛惜。如果当时凌霜说出这一点,局面是否会有所不同?
“说?” 凌霜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你们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将我碎尸万段!我说了,你会信吗?你们只会认为是我在攀诬、在狡辩!”
沈夜再次沉默。他无法反驳。当时的他,被父亲的死、被所谓的“铁证”、被家族的压力冲昏了头脑,确实……未曾给凌霜任何辩解的机会。
沉重的愧疚感,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凌霜那充满了怨恨与委屈的侧脸,看着他那因伤痛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喉头,想要说些什么,想要道歉,想要弥补。
然而,凌霜却在此刻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疏离:“过去的,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然后……找到确凿证据,让那老贼血债血偿!”
他攥紧了双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仇恨,依旧是他支撑下去的最大动力。
沈夜看着他那倔强而孤寂的背影,将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缓缓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上的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裂痕的修补,需要的是行动,是真相。
他走上前,将刚才从杀手身上搜到的一些金疮药和清水递给凌霜:“先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追兵很快会到。”
凌霜没有回头,沉默地接过了药物和水囊。
兄弟二人再次上路。这一次,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墙,似乎薄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默,虽然依旧隔着三步的距离,但那场并肩的战斗,那段关于过往的、痛苦的剖白,像一把粗糙的锉刀,开始一点点磨去覆盖在旧日情谊之上的、厚重的仇恨锈蚀。
前路依旧未知,追兵依旧环伺。但在这条充满危险与迷雾的旅途上,两颗冰冻已久的心,终于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朝向彼此的破冰之旅。
真相的轮廓,在鲜血与沉默的交织中,渐渐变得清晰。而和解的微光,则在生死与共的绝境里,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