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那张从幽阁杀手身上搜出的简易地图,以及凌霜模糊的记忆,兄弟二人跋涉了整整两日,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位于南疆边缘的一个荒废村落。村落依着一条浑浊的河流而建,大多房屋都已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爬满了枯藤和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
据凌霜零碎的记忆和幽阁内部的一些流言,当年负责具体执行投毒任务的,是三叔公沈巍的一个心腹,名叫沈七。此人狡诈阴狠,在事成之后不久,便在一次“意外”中失踪了。但凌霜曾隐约听幽阁的情报人员提过一嘴,似乎有人在南疆这边陲之地,见过一个形貌酷似沈七的人。
“如果沈七没死,而是被三叔公安排在这里隐姓埋名,那么这里很可能藏着他保命的证据,或者……他知道证据在哪里。” 沈夜藏身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锐利的目光扫过死寂的村落,低声道。
凌霜靠在一旁,脸色依旧不太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分头找。这村子不大,若有活人,必然有痕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真相近在咫尺,那压抑了三年的冤屈和仇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胸腔内灼烧。
沈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小心。若有发现,长啸为号。”
两人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废弃村落的阴影之中。
沈夜搜寻着村落靠河的一侧,仔细检查着那些尚算完整的屋舍,不放过任何一丝人为活动的痕迹。而凌霜则凭借着在幽阁磨砺出的、对隐匿和追踪的敏锐直觉,重点排查那些看似最不可能藏人的、坍塌最严重的废墟。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斜,将村落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添几分诡谲。就在沈夜几乎要将河畔区域搜寻完毕时,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传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村落最深处,一间半埋入土坡下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石屋。沈夜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
透过藤蔓的缝隙,他隐约看到石屋内似乎有微弱的火光闪烁,还有一个佝偻的人影,正背对着门口,在火堆旁煮着什么东西。
是沈七吗?沈夜心中一动,正欲发出信号,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破空声!他猛地回头,只见凌霜不知何时也已潜行而至,正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冰冷地指了指石屋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风口。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行动!沈夜如同猎豹般扑向石屋正门,而凌霜则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向那个通风口!
“砰!”
沈夜一脚踹开那扇腐朽的木门,巨大的声响惊得屋内那人猛地回头——那是一张布满疤痕、眼神惊恐浑浊的脸,虽然苍老了许多,但沈夜和从通风口跃入的凌霜,都瞬间认出,这正是当年三叔公身边那个沉默寡言、却总透着一股阴气的沈七!
“你们……你们是谁?!” 沈七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木勺掉进锅里,溅起一片水花。他下意识地就要往角落里缩,那里似乎堆放着一些杂物。
“沈七!” 凌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带着刻骨的恨意,瞬间欺近,冰冷的短刃“黄昏”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还认得我吗?”
沈七看到凌霜那张俊美却戾气横生的脸,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充满了杀意的眸子,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二……二少爷?!你……你没死?!”
“托你和三叔公的福,我从地狱爬回来了。”凌霜刃尖微微用力,一丝血线从沈七脖颈渗出,“说!当年我父亲,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不……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三爷……都是沈巍逼我的!” 沈七吓得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是他让我在老家主的药里下的‘牵机散’!那毒无色无味,能引发旧伤,看上去就像是伤势恶化……事后也是他让我把剩下的毒药偷偷放进二少爷您的房间里,栽赃给您的!”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迟来了三年的供述,凌霜依旧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握着短刃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果然!果然是他们!
沈夜站在门口,听着沈七的哭诉,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剩下的只有对三叔公滔天的怒火和对凌霜无尽的愧疚。
“证据呢?” 沈夜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冷得像冰,“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人?”
“有!有证据!” 沈七为了活命,忙不迭地喊道,“三爷……沈巍他生性多疑,怕我以后反水,逼我做事的时候,让我签了一份画押的供状,上面写明了是他指使我下毒栽赃!那份供状一式两份,他拿走了一份,我……我偷偷藏了一份副本!就……就藏在这屋子地砖下面!”
沈夜和凌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沈夜立刻上前,按照沈七指的位置,撬开几块松动的地砖,果然从下面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赫然是一张略显发黄的纸张,上面清晰地写着三叔公沈巍如何指使沈七下毒害死家主沈林,又如何嫁祸给凌霜的整个过程,末尾还有沈七的画押和手印!
铁证如山!
凌霜看着那份供状,三年的冤屈、痛苦、仇恨,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猛地收回短刃,一脚将瘫软在地的沈七踹开,仰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狼嚎般的、混合着痛苦与解脱的长啸!
啸声在荒废的村落中回荡,惊起一群栖息在枯树上的寒鸦。
沈夜小心地将供状收起,贴身放好。他走到凌霜身边,看着弟弟那剧烈起伏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些安慰,却再次在即将触碰到时,犹豫地停住。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村落外,突然传来了密集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听声音,人数远超之前的幽阁追兵!
“在里面!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走!” 一个阴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三叔公沈巍!
他竟然亲自带人追到了这里!显然是得到了沈七可能暴露的消息,前来灭口!
沈夜和凌霜脸色同时一变!他们拿到了证据,但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重围!
“从后面走!” 沈夜当机立断,一把拉起尚沉浸在巨大情绪波动中的凌霜,撞破石屋的后窗,向外冲去!
然而,窗外也早已被人守住!数十名穿着沈家服饰、却明显是三叔公心腹的弟子,以及十几名幽阁杀手,将石屋团团围住!沈巍站在人群前方,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阴冷笑容。
“我的好侄儿,还有你这个沈家的孽种!真是让三叔我好找啊!” 沈巍的目光扫过沈夜和凌霜,最终落在沈夜身上,语气充满了虚伪的痛心,“沈夜,你太让三叔失望了!竟然与这弑父叛族的孽障勾结在一起,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吗?”
“住口!” 沈夜厉声喝道,目光如炬,直视沈巍,“沈巍!你勾结幽阁,毒杀我父,嫁祸凌霜,觊觎家主之位!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在此颠倒黑白?!”
他猛地将那份供状举起,“沈七已经招供,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看到那份供状,沈巍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但随即变得更加狰狞:“胡说八道!那不过是你们屈打成招,伪造的证物!沈七早已失踪多年,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你们拿一张不知真假的纸,就想诬陷于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众人喝道:“沈夜勾结外人,背叛家族,证据确凿!所有人听令,将此二獠格杀勿论!夺回他们手中的伪证!”
“杀!”
那些被蒙蔽的沈家弟子和幽阁杀手,顿时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保护好证据!” 沈夜对凌霜低喝一声,“承影剑”悍然出鞘,星火内力全力爆发,剑光如龙,迎向扑来的敌人!
凌霜眼中杀意暴涨,三年的仇恨在此刻化为最凌厉的攻势!他双刃齐出,身形如同鬼魅,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刃光闪烁,都带起一蓬血雨!他专挑那些幽阁杀手和三叔公的死士下手,招式狠辣无情,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承受的所有痛苦,都发泄在这些爪牙身上!
兄弟二人背靠着背,再次形成了那攻守兼备的完美阵型。沈夜的剑如同最坚固的盾,守得滴水不漏;凌霜的双刃则如同最锋利的矛,每一次出击都精准地撕裂敌人的防线。他们的配合,比在溪边时更加默契,更加行云流水。
沈巍站在战圈之外,看着在人群中如同虎入羊群、所向披靡的兄弟二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这对反目成仇的兄弟,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联手,而且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尤其是他们之间那浑然天成的配合,那仿佛心意相通般的默契,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嫉妒。
“废物!都是废物!” 沈巍气急败坏地怒吼,“结阵!用‘锁星阵’困住他们!”
剩余的沈家弟子闻言,立刻试图变换阵型,一种专门用于克制沈家剑法、困锁高手的阵法开始缓缓成形。
然而,就在阵法即将合拢的瞬间,沈夜与凌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刻,两人身影骤然分开,却又在分开的瞬间,以一种玄妙无比的轨迹再次交汇!
沈夜长剑指天,内力如同星火燎原,炽热而光明;凌霜双刃划地,气息如同长夜降临,冰冷而幽深。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在这一刻,并非排斥,而是如同阴阳鱼般,开始急速旋转、交融!
一股远超两人内力相加的、磅礴浩瀚的力量,以他们为中心,轰然爆发!
“双星……剑阵!”
沈夜和凌霜同时低喝出声!
这是沈家唯有至亲兄弟心意相通方能施展的绝学!三年前,他们因此诀而被称为“双璧”;三年来,此诀因仇恨而蒙尘;此刻,在这真相大白、生死与共的关头,这沉寂了多年的绝学,终于再次现世!
璀璨的星火与深邃的长夜交织成一幅瑰丽而恐怖的画卷,剑气与刃光融合成一道毁灭性的洪流,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轰隆——!”
如同惊雷炸响!那刚刚成形的“锁星阵”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土崩瓦解!围困上来的沈家弟子和幽阁杀手,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惨叫着倒飞出去,非死即伤!
烟尘弥漫,碎石飞溅。
当一切平息下来,场中还能站立的,只剩下沈夜、凌霜,以及面如土色、踉跄后退的三叔公沈巍。
沈巍看着那携手而立、气息虽然有些紊乱但眼神却无比明亮的兄弟二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绝望。他最大的依仗,在真正的“双星剑阵”面前,不堪一击。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沈夜持剑,一步步走向沈巍,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沈巍,你还有何话说?”
凌霜紧随其后,双刃滴血,眼神中的恨意如同实质,牢牢锁定着这个造成他一切痛苦的元凶。
沈巍看着步步紧逼的兄弟二人,看着他们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杀意,知道今日已是在劫难逃。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凌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这个野种!杂碎!你体内流着肮脏的血!你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你哥哥和他爹一样虚伪!他们收养你,不过是为了那可笑的仁义!他们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你!从来没有!”
这恶毒的诅咒,如同最后的挣扎,试图再次离间这对刚刚修复了一丝裂痕的兄弟。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剧烈的动摇和痛楚。三叔公的话,像毒蛇一样,再次钻入他心底最深的伤口。
然而,这一次,没等那恨意重新占据上风,一个坚实的身影,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是沈夜。
他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沈巍那恶毒的视线,也隔开了那试图再次侵蚀凌霜心灵的诅咒。
沈夜的目光,坚定如磐石,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重重地敲在凌霜的心上:
“他是我弟弟,是我沈夜此生最重要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亦是!”
这句话,如同阳光穿透了层层乌云,如同暖流融化了坚冰。凌霜怔怔地看着沈夜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高大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听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宣告……
心中那堵由仇恨、委屈和不安全感筑成的、坚固了三年之冰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巍也被沈夜这斩钉截铁的宣告震住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凌霜已经动了。
一道饱含着三年冤屈、无尽痛苦、以及最终解脱的冰冷刃光,如同惊鸿般掠过。
沈巍的嘶吼戛然而止,他捂着喷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最终缓缓倒地,气绝身亡。
大仇得报。
尘埃落定。
凌霜站在原地,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看着沈巍的尸体,又看向缓缓转过身来的沈夜,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着泪,那泪水冲刷着过往的尘埃,也洗涤着内心的创痛。
沈夜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心疼与愧疚,他走上前,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轻轻地,将浑身颤抖、泪流不止的弟弟,拥入了怀中。
凌霜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那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猛地伸手回抱住沈夜,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发出了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压抑的哭声。
沈夜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无尽的爱怜。
“对不起……霜儿……对不起……是哥哥错了……” 他一遍遍地,在凌霜耳边低声诉说着迟来的道歉。
夕阳的余晖,穿过弥漫的烟尘,洒在这对相拥的兄弟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仇恨的冰雪在阳光下消融,真相的光明驱散了迷雾。
长夜已尽,星火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