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歌《寻》的录制异常顺利。当克制与锋芒在音乐中达成微妙平衡后,产生的化学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录制结束时,录音师忍不住摘下耳机赞叹:“这首歌……有骨头,也有血肉。”
然而,就在新歌进入后期制作,两人以为能稍作喘息时,王总带着一个厚重的文件夹,再次风风火火地找上了门。
“休息够了?”王总将文件夹“啪”地一声放在茶几上,脸上是混合着兴奋与郑重的神色,“下一个挑战来了。”
文件夹里,是“环球文化交流音乐节”的邀请函与详细资料。这并非一个竞赛,而是一个汇聚了全球顶尖音乐人的顶级展示平台,旨在促进不同文化背景的音乐对话。受邀者无一不是在其领域内具有开创性或代表性的人物。
“这是通往世界舞台的VIP通道,”王总敲着邀请函,“但平台越高,眼光就越毒。你们代表的不再是自己,甚至不只是一个组合,而是华语乐坛年轻一代的面孔。”
压力如山岳般骤然压下。柯瑾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但这一次,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祁望。
祁望的指尖划过资料上往届参演大师的名字,眼神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焰,没有丝毫怯懦,只有被挑战激起的无限斗志。
“主题是‘根源与未来’……”祁望沉吟着,忽然抬眼看向王总,“我们需要绝对自主的创作权。”
王总与他对视片刻,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行!但这次,只许成功!”
“根源与未来”。这个命题宏大而艰深。接下来的几周,宿舍再次变成了创作的废墟场。他们听了大量的民族音乐、世界音乐,试图从中捕捉那一丝飘渺的“根源”气息,却总觉得隔靴搔痒,创作出的旋律要么流于形式,要么失之肤浅。
瓶颈期在某个凌晨三点到来。祁望烦躁地合上钢琴,抓起外套向外走:“我出去透透气。”
柯瑾没有阻拦,他知道祁望需要独处的空间来梳理思绪。他自己也心浮气躁,便起身开始整理这些天散落满地的资料和手稿。在收拾祁望书桌时,一个藏在最底层抽屉深处、毫不起眼的旧木盒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认得这个盒子。这是祁望父亲的遗物,祁望很少主动触碰,那里面承载的重量太过沉重。柯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几本边角磨损的笔记本,一沓泛黄的五线谱手稿,还有一张祁望小时候与父亲的合影。柯瑾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翻开。
里面的字迹狂放不羁,记录着零碎的乐思、听歌随笔,甚至是一些生活感悟。在一页的角落,柯瑾的目光被几行小字牢牢锁住:
“音乐无界,但音乐家有根。我的根,在故乡的黄土高坡,在姥姥哼唱的爬山调里,在那咿咿呀呀的皮影戏腔中……
可惜,我终其一生,未能将这‘根’拔出泥土,谱成真正的乐章。”
这段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柯瑾脑中的迷雾!他一直和祁望在现成的音乐库里寻找“根源”,却忘了,最深沉、最独特的“根”,就埋在祁望的血脉里,埋在他父亲未竟的遗憾里。
他立刻拍照,将这一页发给了正在外面吹冷风的祁望。
不到十分钟,宿舍门被猛地推开。祁望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他的眼眶微红,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死死钉在柯瑾手中的笔记本上。
“我……我不是故意……”柯瑾想解释。
祁望却大步走过来,一把拿过笔记本,指尖近乎颤抖地抚过那行字。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柯瑾以为他在生气。最终,他抬起头,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悲伤,有恍然,更有一种被点醒的激动。
“你说得对……”祁望的声音沙哑,“我们找错了方向。”
他猛地坐到钢琴前,却没有立刻弹奏,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记忆中极力搜寻着什么。然后,他的手指落下,一段苍凉、质朴,带着土地气息的旋律,生涩却又无比真挚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那不是任何现成的民歌,那是源自他童年记忆深处、源自父亲血脉的回响。
“这是我姥姥……小时候哄我睡觉时哼的调子。”祁望睁开眼,眼中带着水光,“我几乎快忘了。”
根源,找到了。
接下来的创作过程,变成了一场神圣的追溯与再造。祁望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父亲手札里零星的记录,不断地挖掘、重构那些几乎失传的民间音乐元素。柯瑾则负责将这些质朴的“根”,用现代的音乐语汇进行编织、延展,赋予其面向未来的生命力。
他们大胆地采样了皮影戏开场时的锣鼓点,将其处理成具有空间感的电子节拍;将爬山调的旋律碎片,用交响乐的织体重新烘托;甚至尝试用人声模拟黄土高原上的风声。
这比改编《星穹之下》要困难百倍。这是真正的创造,是从无到有地构建一个既古老又崭新的音乐世界。争吵依然会有,但都迅速消弭在对共同目标的追求中。
这天深夜,两人窝在沙发里审核刚刚混录完成的小样。当音乐在寂静的房间里流淌时,一种奇异的感受攫住了他们。那音乐里,有土地的厚重,有星空的开阔,有传承的悲怆,也有破土新生的希望。
音乐结束,余韵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柯瑾轻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太……不一样了?”
祁望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他,目光深邃而温柔:“记得吗?在首尔,李导说过,舞台很大,容得下不同的声音。”他握住柯瑾的手,“而我们,就是要做那个‘不同’。”
几天后,他们将最终版本的音频和创作阐述发给了音乐节的艺术委员会。
等待回应的日子格外煎熬。就在王总几乎要坐不住,准备启动备用方案时,一封邮件安静地躺进了邮箱。
来自音乐节艺术总监,一位以挑剔著称的世界级音乐大师。邮件内容言简意赅:
“令人惊叹的诚实与勇气。你们找到了真正的‘根’,并让它发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期待七月,在世界的舞台上,见证你们的‘根源与未来’。”
成功了。
那一刻,柯瑾和祁望没有欢呼,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然后在无声中紧紧拥抱。
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表演的通过。这标志着,“星穹”的音乐,真正拥有了独一无二的灵魂印记。
祁望将父亲的那本笔记本,郑重地放回了木盒,轻声说:“爸,你没能完成的,我会带着它,走到更远的地方。”
窗外,春意渐浓,万物生长。而他们的音乐之根,已深扎泥土,正蓄势待发,准备迎接全世界的注视。
初夏的微风已带上一丝燥热,而“星穹”工作室内的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灼热沸腾。环球音乐节的邀请如同一剂强心针,也让他们的日程表瞬间爆炸。
王总亲自坐镇,团队高速运转,为这场代表行业巅峰的演出进行全方位筹备。服装设计需要兼具东方神韵与国际审美,舞台视觉方案要能承载《根·脉》宏大的音乐叙事,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
然而,就在这紧锣密鼓的筹备中,一封来自音乐节组委会的补充邮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邮件里除了常规的流程确认,还附了一份详细的“文化交流环节”说明。该环节要求每位表演者,在正式演出后,与一位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音乐家进行一场即兴的、未经排练的“音乐对话”。
“即兴对话?”柯瑾看着邮件,眉头微蹙,“和谁?对话什么?这太不可控了。”
祁望却盯着那几行字,眼底的兴趣被点燃:“很有意思。这才是真正的‘交流’,剥掉所有包装,只剩下音乐本身。”
组委会很快发来了配对结果。与祁望进行“音乐对话”的,是来自西非的马里鼓王——尤苏·迪亚瓦拉。一位年近六十,几乎不会任何英语,但其鼓声被誉为“能与大地的脉搏沟通”的大师。
这个组合出乎所有人意料——极简律动的西非鼓乐,与复杂深邃的《根·脉》,看似处在音乐光谱的两极。
“这怎么对话?”连王总都感到棘手,“语言不通,音乐体系完全不同,万一现场冷场或者各弹各的,就是一场灾难!”
担忧的情绪在团队里蔓延。这不再是单纯的表演,而是一场充满未知的冒险。
祁望把自己关在视听室里,连续几天,沉浸在海量的尤苏·迪亚瓦拉的演奏影像资料中。他不再试图去分析复杂的节奏型,而是闭上眼睛,用全身心去感受那重复、原始、却拥有撼动人心力量的律动。
柯瑾推门进去时,看到祁望正闭着眼,手指随着鼓点,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神情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有头绪了吗?”柯瑾轻声问。
祁望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有一种清澈的明悟:“他在和大地的脉搏对话,而我们在《根·脉》里,寻找的也是土地的呼吸。我们的‘根’,在黄土高坡,他的‘根’,在非洲草原。表现形式不同,但源头……或许是一样的。”
他走到钢琴前,没有弹奏复杂的旋律,只是用低音区,模拟出一种深沉、稳定、如同心跳般的单音重复。
“音乐最古老、最共通的语言,是节奏,是呼吸。”祁望看向柯瑾,眼神笃定,“我不需要听懂他的语言,我只需要听懂他的心跳。”
这个认知,让所有复杂的担忧瞬间变得简单。团队调整了策略,不再试图“准备”什么,而是帮助祁望进行心态的调整,让他彻底放下“表演者”的身份,准备以最本真的状态,去进行这场跨越半个地球的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