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遇见了两只鬼,一只想吃我,一只救了我。”岑雪轻描淡写地说,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平常琐事。
在说完这话时,她明显感觉到二号有些许不快,甚至在二号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阴鸷,像是正在面对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迫切想将其大卸八块,却又出于种种原因而不得不压抑住这番冲动。
不知为何,岑雪总觉得二号近期给她的感觉发生了变化,就像是明媚的阳光被云雾遮挡,变得朦胧,虽依旧惹人注目,却不同从前明亮。
你了解她吗?她是什么人?家在何处?你可知为何她连会吃人的鬼都不怕?
慕辰那一连串质问如潮涌上心头,扰得她越发烦闷。明明隔在她与二号之间的那层纱很薄,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戳就能戳破,可她就是不愿这么做;明明所有答案呼之欲出,可她总是有千万个理由否定。她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所以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既认定了这个朋友,便信她。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岑雪仰头看二号,“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个音节都像是被车轮辗过一般,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二号低头与之对望,在片刻沉默后,原本如覆黑雾的表情忽然明亮起来:“我想说的话可多了。”她抬手搭上岑雪的肩,唉声叹气道,“你说,咱们小雪儿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
岑雪皱起眉头看了眼二号,一声不吭加快脚步。说实话,对于二号有几个小雪儿,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这心大抵是患了病,此刻竟有些不是滋味。
“欸,小雪儿,你突然走这么快做什么?”二号提着灯紧随其后,生怕一个不注意又和岑雪分开,给某个不知身份的危险分子钻空子的机会。
“时间不多了。”岑雪不答,反而注视着前方,轻而缓地说,“我想去那个房间看看。”
神秘的地下通道内有一间“刑房”,怎么看都不是件正常的事。在这桩诡异的连环杀人事件背后,或将藏有相当令人震惊的秘密。
“那地方又腥又臭,除了浪费时间和白遭罪外,没一点好处。小雪儿,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比较好。”二号有理有据驳回岑雪的请求。
似乎是为了印证二号的话,前方忽而传来阵阵扑腾的声响,像是有一大群什么东西振翅飞来。
前路危机四伏,继续向前并非明智之举,怎奈入口的绳梯已断,无路可退,岑雪又不是轻易退缩的性格,自是不会有打退堂鼓的想法。
随着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那声音愈发密集。当声音好似近在咫尺之时,又在瞬间变得杳不可闻。
二号拉着岑雪停下,举起煤油灯,以照亮更广的地方。可光亮所达之处一片祥和,除了她们再无其他生命存在。
难道是最近受伤过于频繁,伤到根本,以致出现幻听?想到这,二号心中隐隐感到些许兴奋,可当余光扫过岑雪脸上的愁容,那份才刚刚冒出的芽子又悄无声息地蔫巴了。人总是贪心不足,从前只是思念,想着若是此生能有幸再见,也算是心中无憾。如今如愿重逢,又奢望着每天醒来第一眼是岑雪,睡前最后一眼也是岑雪。可活到这般年岁,她又怎会不知结局如何,不过是心有不甘,所以死皮赖脸纠缠不休。
“小雪儿,你方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二号扯来话头,掩饰内心的五味杂陈。
岑雪凝眉蹙目回道:“振翅声吗?我听见了。”
“原来不是幻听,可惜了。”二号喃喃自语完,便松开手,弯腰取下绑在小腿外侧的折叠刀,递给岑雪,“这刀削铁如泥,锋利得很,你拿着防身。”
“谢谢。”岑雪伸手正要接去,却不知二号抽什么风,猛地收回手,把折叠刀揣兜里,笑盈盈道:“这刀锋利,我怕你伤到自己,还是我拿着,你躲我身后,我保护你可好?”
“......我没那么废。”这话岑雪没说出口,二号一番好意,她也不好寒了对方的心,只敷衍点头,继续锁眉注视前方。目光所及之处并无异样,但那从深邃的黑暗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滴答滴答声,像是来自地狱的倒计时,敲击着还未寻到落脚点的心,将不安无限放大。
幸运的是,有一抹自黑暗中破开的光亮从视野中央晕开,几张熟悉的面庞逐渐浮现眼前。
岑雪静静地站在原处,直愣愣地看着向她走来的人,一切都如此不真实,像一场梦,一场空。
直到一道在梦中响起无数次的声音响起,她终于是再也无法按捺住汹涌的思念,大步走向那对她敞开的怀抱。可是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与思念已久的家人团聚。
她转头看身后人,却见那人的脸被一层厚厚的黑雾覆盖,身侧围绕着数不胜数的人面鸟身的怪物,恰似来自黄泉之地的使者,透露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她大概是死了,所以见到父母。她问抓她的人:“你是来押我去死人该去的地方吗?”
那人摇头,没有说话。
岑雪又说:“我父母来接我了,我和他们一起去也是一样的。”
这次,那人不再保持沉默,而是说着岑雪听不懂的语言,听起来很急、很愤怒。
岑雪也跟着急起来,活的时候有诸多束缚无法随心所欲,只好忍着阴阳相隔的痛苟活十多年,如今死了,竟还要身处桎梏,连近在眼前的亲人都无法拥抱,这太糟糕了。
“啊啊啊。”岑雪忽然尖叫几声,疯魔般对那人又踢又打,想要挣脱那人。可那人像是没有痛觉,老老实实挨下所有踢打,不还手也不松手,只不停地说着奇怪的语言。
“孩子,别怕,我们这就来救你。”岑雪的母亲出声道。
“对,别怕,孩子,别怕。”她的父亲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匕首,和岑母一起轻手轻脚地朝岑雪靠近。
他们在离岑雪一臂距离处停下,似乎对这位“死亡使者”有所忌惮,只试探性对其挥两下匕首,便道:“我们无法靠近他,对不起,孩子,你只能自救了。”
“我该怎么做?”岑雪问。
岑父改捏刀背,将刀柄朝向岑雪伸手递出:“孩子,试试用这把匕首。”他们大声密谋,全然忘记身后那位未必是个聋子。
岑雪像是在沙漠中行走多天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眼含欣喜,迫不及待地握住刀柄,坚定地刺向那人。
“嘶。”那人总算是有了痛觉,身体轻轻颤抖,手上的力气渐渐变小,眼见就要抓不住挣扎不止的岑雪,突然向前一步,俯身抱住岑雪,急促地喘气。
黑雾散去,成群的怪鸟四散飞走,久别重逢的父母同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又毫无征兆地消失。昏黄灯光重新洒落,地上人影绰约,宛如画卷。
一声清脆的咣当声扰破画卷的宁静,竟使画中人活了过来。岑雪盯着那像是被浓酸腐蚀的伤口泪流不止,她翻遍全身所有口袋,想找到能用来止血包扎的东西,可惜,她不是哆啦A梦。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下头,愧疚与自责侵蚀她从前习以为常的镇静,除了哭泣和道歉她什么都做不了。
“别哭。”二号再也顾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伤了自己,只忙着为岑雪擦拭眼泪,语无伦次地说着没什么作用的安慰话,“我没事,真的,我见到你哭,我这心里就特别痛,特别痛。”
“啊,小雪儿,你让我该怎么办啊?我本不想那样做的,可是……对不起,我只能那么做了。”在极度痛苦中,二号捂住岑雪的双眼,低头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随着一道微弱的光芒的散去,岑雪失去意识,倒在二号的臂弯中。再次醒来时,已身处于熟悉的床榻上,周围也都是熟悉的人。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叶璇琪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关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颜秉茜一肘子打回肚子里。她不如其他人聪明,也不像她们那样能遇事冷静,她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乖乖闭上嘴,退到一边去。
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岑雪眼里。岑雪伸了个懒腰,深感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还能同女鬼再战三百回合。只是什么叫“终于醒了”?她记得她昨夜与二号一起跟踪女鬼,目睹诸多骇人之事,后进入杨星依家中,发现密道,她们在密道遇到些许波折,但终归是顺利离开了。
岑雪拍拍脑门,她竟然想不起她们是如何离开密道的。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是她与二号安全离开密道这一信息深深刻在记忆中,不像是虚幻出来的。
她巡视屋内一圈,没发现二号,心情莫名沉重起来,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她问道:“慕小雨呢?怎么没见到她?”
“啊,小雨啊。”颜秉茜神色自然地回答,“她啊,出去找线索了。你知道的,我们的时间没剩多少了。”
“她为什么不叫醒我?”想起血淋淋的陈湉珂,岑雪不禁毛骨悚然,“女鬼手段残忍,她一人不安全。”
“小雨说你熬太久,身体吃不消,得好好休息一下,出发前她还特地交代我们,务必转告你,别担心,她很快就会回来。而且,你应该比我们都了解小雨,她厉害极了,我们仨加起来都不一定比得上她一个人。”颜秉茜对答如流。
“这倒是。”岑雪颇为认同这话,只是自她与二号相处来,二号从未丢下她独自行动过。她的目光转向明显心事重重的叶璇琪,看似不轻易问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我有那么吓人吗?”
“没有,我就是嘴笨,怕说错话。”叶璇琪说着不自觉看向颜秉茜。
颜秉茜像是收到什么指令似的,赶忙走到两人之间,挡住岑雪的视线,热情道:“哎呀,小雪啊,你就别为难这孩子了,来,咱们讨论一下昨晚的事。”
即便颜秉茜表演得相当自然,岑雪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们有事瞒着她,但既然她们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用手段逼迫,只好就此作罢,一本正经谈起昨夜的事:“我们这边的事,小雨应该和你们说过,我就不浪费时间了,你说说你们的。”
“我问过陈含艺,之前女鬼都是大概午夜出现,恐吓两三个小时就离开,但昨晚,她两点多才出现,三点多就离开了。对了,在她离开前,老宅外传来一声特别尖锐的叫声。”怕岑雪不理解,颜秉茜解释道,“就差不多是还没变声的小孩大声尖叫的声音。”
岑雪想了会儿,说:“我们就是在三点多发现密道的,之后我和二号先后遇到小鬼和女鬼的袭击……看来女鬼并不是单打独斗,小鬼是她的同伴。”
颜秉茜瞪大眼:“一个女鬼都够让我们头疼的了,怎么又冒出一个小鬼?”
岑雪:“看来慕小雨没和你们提起小鬼的事。”
颜秉茜挠了挠头:“这个嘛,小雨走得急,就简单概述一下,细节并未告诉我们。”
“能理解。慕小雨这般努力,我们也不好心安理得待在这坐享其成。”岑雪下床,又瞥了眼叶璇琪,才朝门口走去。
余下两人相视一眼,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互相低语几句,便跟了上去。
“对了,今早有个青年来找镇长夫人,到现在都还未离去,我们要去瞧瞧吗?”颜秉茜说,“早些时候我路过大厅时,听到些墙角。”
她回忆道:“我听见镇长夫人喊青年‘赫儿’,还说什么‘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年是妈没用,拦不住你爸’。”
听到这,岑雪当即转身,改去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