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慕辰言外之意是想她放宽心,但这淬了毒的话落入耳中的那一刻,岑雪眼底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掀起波澜。
虽说二号油嘴滑舌,总爱说些浮夸的话,却是个可靠、正直善良的人,委实称不上“祸害”,反倒是眼前这人,嘴毒、自恋情商低,样样不如二号好。
岑雪本想着就当笑话听,怎奈越想越心烦,索性就不藏着掖着:“你认识她?”
“不认识。”慕辰说。
“你是做什么的?专业评论家吗?”岑雪又问道。
似乎是怕岑雪给她下套,慕辰沉默几秒,谨慎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岑雪浅浅一笑。
“那真是受宠若惊啊。”慕辰慢悠悠地说,“可惜,我不是什么评论家,只是一只孤魂野鬼,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岑雪却摇了摇头:“你高估我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专业评论家。”
慕辰不知道评论家是什么,但“专业”二字一听就很厉害,便来了兴趣,顺着话继续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觉得你相当了不得,能理所当然地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评头论足。”岑雪朝慕辰行了个标准的抱拳礼,阴阳怪气道,“不是专业人士,却比专业人士还专业,属实令人佩服。”
“……”话到此处,慕辰总算是明白了岑雪的目的,脸色瞬间一沉,漆黑的眼瞳蒙上一层晦暗不明的笑意,“怎么,为你的小情人打抱不平?”她俯低身子凑到岑雪跟前,眼中笑意褪去,目光凌厉地盯着岑雪的眼睛,似乎只要岑雪敢说是,她便会给岑雪终身难忘的教训。
岑雪强撑着与其对视几秒后,终是败下阵来。她匆匆瞥过头,愤然道:“什么小情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心里七上八下,正想着烦心事,热得发红的耳朵冷不防传来冰冷的触感。
“还说不是。”慕辰道,“耳红心跳,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只是这地底下太闷热。”话刚说出口,岑雪就后悔了。此处阴冷湿气重,与闷热够不上半点关系。
瞧着岑雪脸上多变的表情,慕辰只觉得有趣,却也不想把人逼急,最后讨不到一星半点的好处。她点点头:“确实有点闷有点热,但,她不是你的小情人是什么?”
“朋友,对,我们是朋友。”岑雪斩钉截铁道。
“朋友?”慕辰突然笑出声,“你了解她吗?她是什么人?家在何处?你可知为何她连会吃人的鬼都不怕?”
面对慕辰抛来的一连串问题,岑雪缄默不言。她一直都知道二号身上有秘密、有疑点,但她不愿意去多问,也不愿意去多想。十几天的朝夕相处,她已经彻底沉溺于有二号陪伴的醉生梦死中。所以,不论二号是否欺她、瞒她,全都无所谓,只要陪伴在她左右的人是二号就好。
“原来朋友在你这这么廉价,一个身份背景全都不知道的人,只要稍微对你好些,就是朋友了?”慕辰讽刺道,“这点,我们还真像。因为一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小丫头,搞得自己狼狈不堪。”
岑雪想要说什么反驳,却又说不出来。她很了解自己,十多岁便独立生活的自己,早已不再是一个极度渴求友情、爱情,甚至是亲情的人,但现在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甚至到了喜欢的地步。
岑雪想不明白,也不想想了。喜欢便是喜欢,管它为什么,反正只悄悄藏在心里。
不愉快的话题最终在双方的沉默中结束。
两人各怀心事并排走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声声尖锐的惨叫划破昏暗通道的沉寂。
岑雪当即驻足,摒弃杂念,凝听似是从更深的地底传来的鬼哭嚎。确定不是二号的声音后,岑雪如释重负,整个人轻松不少。
不经意间,她看了眼许久不出声的慕辰,发现慕辰的身体竟有些飘渺,好像随时会散去一般。
“你的身体。”岑雪说。
慕辰似乎并不在意身体的变化,只平静道:“问题不大,还能陪你再走一段。”
听了她的回答,岑雪内心隐隐触动。恍惚间她又想起二号,最初相识,二号也是这般莫名其妙对她好。
“为什么?”岑雪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慕辰相当直白地回答道。
岑雪:“?”
“一见钟情。”慕辰笑道,“也不算一见钟情,大抵是惊鸿一瞥,频来入梦,所以一往而深。”
这话当真肉麻,听得岑雪鸡皮疙瘩起一身。她觉得慕辰这说瞎话的本事和二号有的一拼,不过第一次见面,就有了频来入梦一说。但她懒得纠正这些瞎话,只当是耳旁风,听过便忘记。她思索片刻,起了个半竿子打不着的新话题:“慕小雨的失踪,是你搞得鬼,对吗?”
慕辰停下脚步,冷冷一笑,眼神再次变得阴沉可怕:“我倒是想这么做,可惜,我不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岑雪愈发笃定:“你其实认识慕小雨,对吗?”
“时间要到了。”慕辰低头看逐渐变透明的手,忽而语气森然,用着蛊惑的嗓音说,“我就送你到这了。分别前,送你一个忠告,你只有两条路能选,要么成为我的人,要么成为我的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希望那时你能认出我来。”
我们还会再见面,见面……岑雪总觉得在哪听过相似的话。
回过神的时候,慕辰已经消失,岑雪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火折子,再次陷入沉思。
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慕小雨也死不了,就算是不小心死了,也会从地狱爬回来。
慕辰在说这句话时的阴森压抑语气,就像是梦魇一样,将她困在其中,久久无法挣脱。
岑雪心神不宁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便一头栽进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
暖流从四肢汇入心头,沁人清香萦绕鼻尖,一切恍如梦境,令岑雪沉醉其中,却又被那吵闹的心跳声弄得心烦不已。不知不觉,竟已呆愣在原处许久。直到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才如梦惊醒。
“小雪儿,你这算是投怀送抱吗?”
“不算。”岑雪强装镇定退后几步,耳朵红得快要出血,“我就是在想事情,一时没看路。”
“哦,原来是想事情啊,我还以为你是在想我呢。”二号拿过岑雪手中的火折子,弯成迷人弧度的眉头倏然紧皱。
“怎么了?是火折子有什么问题吗?”岑雪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没什么问题。”二号又笑起来,明目张胆地张开五指,好让那火折子落在地上,成为一根再也燃不起火的废竹筒。
“哎呀。”二号做作地虚掩嘴,惋惜道,“手滑没拿稳,看样子是坏了,真是可惜。”说着她又将那竹筒踢远些,然后提起煤油灯,在岑雪眼前晃了晃,心情愉悦地说,“幸亏还有它在,不然咱们得摸黑赶路了。”
“嗯,还好有它在。”岑雪望着煤油灯出神,望着望着,躁动的心逐渐趋于平稳,取而代之的,是道不清的难过。
在视线模糊的那一刻,她幡然回神,在二号深情款款的注视下,她抹了一把脸,恢复往常的清醒冷静:“我在绳梯上时,听见打斗声,你碰到谁了?”
“咱们边走边说。”二号自然而然地牵上岑雪的手,少见一本正经地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怪事。
那时她隐约察觉到危险,便下意识喊了岑雪一声。不料下一秒,背后突然窜出一个黑影,试图攻击她,还好她反应快,躲过了黑影的致命一击。
她本不想与其有过多纠缠,奈何那黑影像只打不死的小强,每次被打趴下都会扭曲着四肢和躯干,以怪异的姿势重新站起来,然后没完没了地朝她袭来。
她实在是没了耐心,便撒开抓着绳梯的手,将黑影按在地上痛打一顿后,狠狠甩到墙上。这一下的威力似乎相当大,以至于黑影许久未能再动弹。
当时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这黑影的模样,便提上放在地上的灯,小心靠近。
在暗黄灯光洒在黑影脸上的瞬间,二号整个人愣住好半晌。那是一张没有皮肤包裹的脸,不,准确说,应该是整个人都没有皮肤。在黑影血肉模糊的脸上,鲜红粘稠的液体不断地从黑洞洞的眼眶中淌出,然后渗入每一处筋肉。总之,没有一滴落在地上。
按理说这样的人,只能是死人或将死之人,可在清晰可见的血管之中,是流动的滚热血液,在嶙峋白骨之上,是有力跳动的筋脉。
一切似乎都在说,看啊,这是一个还未走到尽头的鲜活生命。
就在二号为眼前黑影愣怔之际,煤油灯突然熄灭,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等她再次见到光亮时,已身处一间满目棕褐色与深红色的屋子里。
想起那间屋子,二号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恶心从胃里直冲天灵盖。她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间屋子就像是用血浸泡过一样,腥臭味极重,里面还有很多铁链和各种各样的刀具,简直是一个专门给人施行酷刑的牢房。那黑影估计是想将我绑起来,好用那些尖刃染血的脏东西招呼我。”
听到这,岑雪不免紧张起来,转头仔细打量二号全身:“你哪里受伤了?”
“没受伤。”二号戳了戳岑雪皱起的眉心,笑道,“那铁链生锈了,根本困不住我。我是假装被擒住,趁她靠近时,一拳头打在她脸上。她估计是被我打怕了,一句话没说就跑走了。”
“没受伤就好。”岑雪若有所思地说。后面二号说什么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是固执地盯着二号噙着笑的脸,似乎想透过那副好看的皮囊看到什么。
眉心猝不及防又被人按了一下,二号玩笑说:“小雪儿,我有那么不堪入目吗?竟让你直皱眉头。”
“你很好看。”岑雪撤回落在二号脸上的目光,被牵的手紧了紧,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你后来有听见惨叫声吗?”
“没有啊。”二号停顿片刻,幽幽道,“小雪儿,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岑雪:“我要说什么?”
“说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二号眯起眼,缓缓道,“比如,你遇见了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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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死亡舞者(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