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文府来了四小姐,整个府就变得不一样了。
热闹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府里众人对文江的感情又崇敬几分。
本来文府就在烟雨江南之上,这下四小姐文重微来了之后,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味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四小姐不一般,可是这弥天的湿气,总是对生活有影响,有一种日日都在梅雨季的错觉。连阳光都难透下,只盼望着太阳再热烈一点,狂风再强一点。
下人们总有嘴碎的时候,偶尔就在嚼着这些胡言。因为他们知道四小姐听到了也不会生气,要是被二小姐或者三小姐逮到了必然是一番整顿。
文重微有时听到这些,也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她觉得自己对力量的掌控不是很好,下人们埋冤埋冤到是也没什么。
“奴婢看那些人就是仗着小姐心软。”湖光可不惯着他们,义愤填膺地向小姐打抱不平,“谁不知道小姐是文江的宝贝。就连仙人都想要收小姐为徒呢!”
酒游也觉得奇怪,“小姐,上次天玄宗的仙人来请小姐,小姐为什么不去呢?去仙界修炼不比这里好吗?”
文重微一手捧着诗集,一手握着狼毫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我志不在此。去了天上就很难再回来了。我要是走了,阿姐她们就没人守护了。”
湖光为文重微磨着墨,“可是府里有大少爷呀。谁人不知道大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上任工部尚书了。在这江南也是首屈一指,无第二家。谁敢惹我们?”
文重微笔下不停,“工部尚书也不够。天下奇人无数,你看那奇人七十二列,妖魔鬼怪,无奇不有。兄长本来就年少成才,树大招风,不得不防。”
湖光偷偷瞧了一下自家小姐在纸上写的大字,只看上面笔锋凌厉,和小姐的性格一点也不一样“要展回天策,都在千盘百折中。”另一张上写着,“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小姐同寻常女子也不一样,志气凛然。”湖光嘴甜,又夸了文重微几句。
“都是一样的。都是人罢了。”文重微冲她一笑,摇摇头,搁下笔,看向窗外。
夏日江南,文府湿热,香樟遮蔽,坛莲怒放,蝉鸣叠起,寂静舒然。
“酒游,去叫远黎姐一起去泛舟赏荷吧。”文重微看着树下的粉色坛莲,“我要是走了,文府的感觉会好一点,有点太湿了。”
酒游行了个礼,”诺。“便欢快地去文远黎的槐凝院办事儿去了。
“湖光,近翠姐何时归家?”文重微想起许久没看到文近翠,“再带点纸笔,我去换件衣衫。”
“三小姐说归期未定,还在帮大少爷防治水患呢,毕竟是文江娘娘的净童大人。”湖光在帮着文重微收拾游湖泛舟的物件。
“嗯。” 文重微去了自己的内屋,换了件粉蓝色的裙衫。在梳妆台前,又把水镜拿了出来瞧了瞧,妆亦很好。自从上次在梦里去了天杭宫一次,此后的一个月里再也没梦见过了。当真真恍若梦境一般。
在天杭宫得到水镜之后,自己的水灵之力便一发不可收拾,接连溢出,日益增强,直接影响了文府的环境。因为没有得到过师父正规的修炼指导,连天杭宫的宫流肃也无法相遇,导致文重微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该如何收放自如。
只是上次天玄宗的道长说,当文重微自己的力量无法掌控的话,那么给她的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天道干涉,天意将强行让文重微登上九九八十一天梯,死在天梯上或者进入中千世界;其二是,中千世界将会派人,强行斩杀文重微,以维持下三千世界的平衡。但是文重微的力量达到什么程度才会触发,道长也无法说清。但是说如果如果要强行斩杀文重微的话,一定会是在天道干涉之前,如果斩杀失败天道就会强行干涉。
所以天玄宗的道长很想把文重微带上中千世界修炼,但是文重微自己拒绝了。道长听闻便离开了,并说,其实他这次来也是天机阁演算过,他并不会成功,只是尽力一试,无悔于心。留下了一句“若你改变心意,天玄宗永远都会有你的位置。” 便回天归去了。
从那以后,整个文府,甚至整个江南都知道了文家有个小仙人。但是也知道文家的小仙人留在这世上的时间不久了。
文重微本人并不是很在意。得道成仙对她来说暂时还未放在心上,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守护。
她又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是模糊一片,不及在梦境中那般清楚。
“小姐!已经拾掇好了。”湖光在院外呼喊。
“走吧。”文重微放下水镜,转身离开了。
莲步生风,粉裙翩翩,凝脂肤若,乌发飘然,照耀在夏日的光芒下,蕴在文江的水汽中,宛如美莲一朵。
“小姐好生美丽。”
“嗯。”
澄湖,是文江支流下汇聚成的湖泊一片。
文氏两姐妹今日便在这里泛舟游湖赏荷。文远黎摘了一片超大的荷叶,当作阳伞,遮在了两人的头上。酒游撑着小舟,湖光在给这两位小姐备冰凉的酸梅汤。
文重微倚在舟边,伸手波动湖面,打乱由小舟带起的水波荡漾。抬手便带起丝丝水珠,清凉几许。文远黎倒是不爱玩水,任由着妹妹的胡乱。
“小心别落下去,要不然又要呛水。”文远黎拂上文重微的头发,被太阳晒的暖乎乎的,柔顺。
“不会的。”文重微撩着水,或者是将水捧在手里,放到滚滚荷叶上,又任由上面的水珠回到湖里。“好生有趣。”
“还是小孩子性情。”文远黎看着她这幅童趣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露出快乐的模样。
“小孩子性情好啊,可以做姐姐一辈子的妹妹。多幸福。”文重微笑嘻嘻的,也没看文远黎,专心玩水。
文远黎乐得开心,将自己手里的荷叶递给湖光。自己也是玩心大发,拿着小剪,取了几朵美丽的荷花,留着长长的荷茎,“带回去让下人们,插到花瓶里头,回头赏着。”
“知我者,远黎也。”文重微转头对着文远黎痴笑,刚要将水中的手伸回来。
只听水面哗啦一声,一个男人从水中探出头来。把舟上的四位女子都吓了一跳。
“大胆宵小!”酒游拿起船桨就要拍在这个男子的头上。
“姑娘手下留情!”男子呼了几口气,“在下乃是七皇子殿下的近侍,长风。”喘了几口气,又道“还请姑娘大发慈悲,施以援手。”
文重微见他不似作伪,吩咐“那你便上来吧。湖光,你去扶他上来。”
“诺,小姐。”湖光伸出两手,要拉长风上来。
长风两脚蹬在水下的荷茎上,借着力,抓着湖光,一跃就落到了小舟上。带着一身的水,站到了小姐们的面前,很是狼狈,靴下早已滴下一片水滩。
“多谢小姐们的帮忙。我已力竭,怕是游不到岸上,还好遇到了小姐们。”长风靠着船边缓缓坐下来。
“夏日灼烈,我们也未带男子的衣裳,你就这么晒晒太阳吧。”文远黎让湖光拿出一个帕子给长风。
”长风多谢小姐。“
文重微问:“怎么就你一人,出了何事?”
”在下奉七殿下之命去刺探朝廷命案情报,不料遇到歹人集结追杀。出此下策投湖以寻生机,谁料在湖中迷失了方向,只凭感觉游到了这里。“长风拿着帕子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说道。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令牌,“还请小姐们查验。”
文重微接过金令,正面刻了个柒字,反面刻了个成连二字。细细看完,又还给他。然后朝文远黎点点头。“这里荷花叶丛生,确实适合藏身。”
“我们回去吧。”文远黎要让酒游转头回去。
“诺。”酒游撑着桨就要划去。
这时,文重微耳朵一动,便听到了花丛的窸窣声。“不好,他们追来了。快走。”
远处的歹人早已看见她们五个人,游来不止一条黑舟。
“真是大胆,竟敢在我家的地盘上撒野。”文重微咬牙切齿。
长风夺过酒游的船桨,“我来吧,我们速速离开。”
“放箭!”歹人看到她们只有四个女人,一个男人,亦觉得不足为惧。领头者下达了命令,便听到利箭破风以及弓绳振振。
“低头!”文重微大喊,一手将文远黎压下去,另一手将酒游压下去。
人高马大的长风反应不及,被贯穿右肩,一个踉跄差点又掉进湖里去。但是手一松,船桨便掉落进湖里。湖光眼疾手快连忙捞了起来。
利箭飒飒,有的贯穿荷叶,卡在荷叶当中,有的破水入湖。
长风已经被文重微拉了下来,五人藏在荷叶丛中。
“放箭!”只听到他们又下了一声放箭。破空的声音再起。文重微手一挥,猛地抬起一块水幕,空中的箭猛然受到水幕的打击,便脱了力,坠到了湖里。后面的箭则是穿破水幕,卸了不少力,只能遥遥落在不远处。
“阿姐你们照看一下长风,我力有不及。”文重微面色沉重地看向文远黎。
“我知晓。拜托你了,重微。”文远黎同湖光二人把长风拉着平躺,让长风躺在酒游的膝上,不让他背后的贯穿箭接触到船面,三人手忙脚乱,却谁也不敢动他身上的箭。
谁想到只是游湖泛舟,能有这一遭,什么伤药都未带。
文重微深吸一口气,一手控制着水幕,一手控制着船下的水流,想要驶到澄湖岸上。
长风吃痛,微睁着眼,看着身前的文家四小姐。昏昏沉沉地想,这就是文家四小姐的能力吗?
另一边,黑舟上的人看到了这怪异的水墙。坐首的人听到身边的人禀报“大当家,那是文家的四小姐,文重微。”
“姬成连还赖在文家不走?”坐首的人一挑眉,看着眼前在阳光下闪闪发耀的水幕,五人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放箭!”
文重微看着眼前的连绵不断不断的箭,也有点力不从心。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多自己的能力。只能加紧速度,推着舟行,额间早已腻出一层薄汗。
“行舟!”文重微咬紧牙关大喊,猛地使力。要将小舟快速推离这弓箭的射程范围。
可是后面的黑舟紧咬不放,必定是料到她们力寡。
随着文重微的力竭,水幕率先落下,她抬头就对上了那大当家的犀利的眼神。她在打量这首领,那首领也遥遥地打量着她。
看着这眼神。这可不妙,文重微心想。这是要把她们一举拿下的节奏。一想呼吸便乱了几许。
一众黑舟已经穿过刚刚文重微竖起水幕的地方。
文重微转头看了看,她们四人一眼。只见女子三人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长风已经有点神智不清。
“重微。”文远黎呐呐地喊了妹妹一声,她已经瞧见了妹妹的一脸凝重,和满脸的汗。
“放心吧,阿姐。别怕。“文重微安抚道,便狠心又转过头不再看她,转而望着匪徒,脑中飞速思考对策。
文重微深吸几口气,闭上双眼,几分呼吸之间,又猛地睁开,只见黑色的眸子,变得清波荡漾,流转着蓝色的光芒。
“吾以文江之名,善水听我号令!水亦载舟!水亦覆舟!覆舟!”文重微站起身来,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抬手,又大力一挥。她将目光直直对上那大当家。
黑舟上的大当家鹰眼已是看到了文重微眸中的异变,又听到她所说之词,“所有人吸气!船要翻了!”
只见平静的湖面突然如同大海汹涌一样,水底亦有水怪一番,大浪直捣船侧,将黑舟上的所有人先淋了一头水。然后就是第二波,水波直接攻击船侧,将小舟掀翻。
远处的水波余韵汹涌,也将文重微她们的船推向远处。
文重微再次鼓气,挥手,又是一阵水浪。将那些刚要重新要翻到舟上的人又重新打到水面下去。
那大当家早已入水,虽然已有准备,但是也被这水波荡得神智不清。他扒着船,不让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糊开脸上的水。再睁眼时,就只能看见文重微那站在舟上已经远去的身影,茕茕独立。
吐了一口水,“这就是文江神女吗?”虽然文重微早已不见身影,但是他还是一直遥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大当家。”他的手下早已重新上舟,呼唤他,想要将他拉上来。
“走。待到日后再同文家算帐。姬成连的走狗估计已经去报信了。我们得转移阵地了。”大当家借力重回舟上。
“属下们明白。”手下拱手,就去摇船。
文重微看着他们没有再追过来,也已力竭,坐瘫在舟上。文远黎赶紧将她抱在怀里,拿着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汗,又拿着酸梅汁慢慢喂她。
“酒游,划船回去吧。绕过他们。”文重微倚在姐姐的怀中,闻着淡淡的荷花香气,又嫌这太阳晒人,“估计这几天家中不会再湿热了。”
文远黎又哭又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嘴贫。”
“劫后余生嘛。”文重微抬头望了文远黎一眼,又看着这平静的荷塘,重归寂静,荷花与荷叶随风摇摆。
一艘小船,载了五人,晃晃悠悠,慢慢回家。